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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柳树作证
2020-02-23 18:21西海岸新区
简介" 文丨崔吉明 编辑丨文姐 号称水上长城的黄河大坝,拥伴着咆哮而来的黄河,绵延千里,浩荡而来。在我们的小村前顺着黄河的走势甩了一个大弯,折向东北方向,一路奔大海而去。故乡的小村庄连同村前那棵传奇的大柳树,仅仅依偎在大坝的臂弯里,就像一个熟睡的婴...
文丨崔吉明 编辑丨文姐
号称水上长城的黄河大坝,拥伴着咆哮而来的黄河,绵延千里,浩荡而来。在我们的小村前顺着黄河的走势甩了一个大弯,折向东北方向,一路奔大海而去。故乡的小村庄连同村前那棵传奇的大柳树,仅仅依偎在大坝的臂弯里,就像一个熟睡的婴儿,静静地睡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
小村前是大坝,大坝以南是黄河滩地,再往南便是黄河了。村民们日出而作,每天去耕种黄河滩地,首先要翻越横亘在村前的大坝。大柳树就矗立在上坝的道口和堤坝的夹角里,所有去种地的村民们每天要和大柳树打几次照面。五十年代末,黄河大坝加宽增高,全省几十万人一字排开施工的场面,蔚为壮观。大坝竣工后,两侧种下了一排排的柳树,村前的这棵大柳树就是其中的一棵。不知不觉中,这棵柳树长成了一棵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其树冠就像一把绿色的巨伞,方圆百余平方都在她的覆盖之下。粗壮的树干,三个人去抱还把不上手。大柳树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见证了几代村民建设家园的奋斗脚步;阅尽了村民生活中的酸甜苦辣;目睹了村庄的兴衰变迁。
大柳树见证了村民们的喜怒哀乐。六十年代初,我儿时的伙伴们,放学之后就在大柳树下集合,一起到黄河滩地拾草挖野菜。村里的大多数集体活动都是在大柳树下进行的。“文化大革命”的那些运动;毛泽东主席逝世的追悼会;一九八一年实行生产责任制的土地承包大会,都是在大柳树下进行的。
说唱西河大鼓的艺人来村里演出,只要不是冬天,场子就安排在大柳树下,一盏贼亮的汽灯挂在树干上,说到精彩之处,村民们就站起来拍手叫好,热烈的掌声,一阵接着一阵。夏天的夜晚,人们抱着新编的麦草毡子,往大树下一铺,海阔天空的拉呱便开场了。有人还带着笛子和二胡到大树下,演奏着不太着调的曲子。大树下面弥漫着烟草味和点燃艾草绳的香草味,树底下的点点星火与天空中的星星相映成辉。村民们在海阔天空地拉着家长里短,生活趣事。当黄色故事出台的时候,大姑娘小媳妇们想听又不敢听,于是,都溜到临近的小树下,去聊她们的世界,聊到热闹处,不时传来一阵阵咯咯笑声。
大柳树是村里和十里八乡的守护神。六、七十年代农村交通不便,黄河大坝成为主要交通道路。十里八乡的村民们下洼种地、收庄稼,去洼里拾草都从大坝上走。秋冬季节下洼拾草运庄稼的车辆接连不断,人们的说话声,赶牲口的吆喝声,通宵达旦。长途跋涉的人们在路上走散了,先到的人就在大柳树底下小憩,把人等齐了再继续赶路。久而久之,人们就把大柳树称为一棵树。一棵树也就成了方圆几十里的地标。
大柳树与村民们朝夕相伴,留下了一桩桩传奇故事。村里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车把式,排行老六,人们都管他叫六叔。六叔和几个村民在高温天为庄稼喷洒农药。因为天气太热,他和另一位村民农药中毒,头晕呕吐。人们赶紧把他们抬到大柳树下,泼凉水、扇凉风,一边派人去找医生。当医生赶来时,六叔他们已经清醒过来,啥事都没有,大伙觉得是大柳树保佑了他们。那年秋种的时候,六叔赶着一辆装满土杂肥的牛车,登上坝顶的时候,迎面开来一辆红色拖拉机,老牛受到惊吓,发了疯地往坝下跑,大板车翻了几个翻,摔在了大坝底下。一直牢牢抱着牛脖子的六叔,被压在了车底下。现场的人们被吓懵了,认为要出人命了。可大板车斜卡在大柳树上,六叔从车底下爬了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泥土,却安然无恙。六叔觉得又是大柳树救了他,在场的人们也都觉得大柳树确实神奇。自此以后,人们对大柳树产生了敬畏,暗暗将大柳树奉为他们心中的图腾。
村里的人们每逢家里有什么大事,黎明之前就悄悄到大柳树下祭拜、祈祷,祈求大柳树保佑。不知什么时候,树枝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红色祈福带,微风吹来,飘飘洒洒,精彩而又吉祥。村里有个从山西省退伍回来的军人,他觉得大山里的人们常年吃不到海产品,如果带海产品去卖,肯定能赚不少钱。他约上六叔跟他一起去,备好海产品就准备出趟远门。临行前,他们悄悄来到大树下祈福。树上的喜鹊喳喳直叫,他们觉得是好兆头,满怀信心地上路了。可到了目的地,当地人根本不识货,贱贵卖不了。把货背回来吧,又怕被人耻笑,最后咬咬牙,在临近家乡的县城里半价出手了。他们一直认为不是大树不保佑他们,是他们祈福的时候不够虔诚。
一九七六年的中秋节,黄河发大水,全省滩区被淹。洪水的水位超过了有史以来的最高限。如果再上升两米,水面就会淹没大坝。村里所有人都到坝上防守。一天中午,突然刮起了八、九级大风,在风浪的剧烈冲击下,大坝开始塌方,情况万分危急。防护的唯一办法就是打桩挂柳。防风指挥部一声令下,斧子锯子一起上,瞬间大柳树仅剩下粗壮的树干,孤零零的站在那里。风浪过后,大坝安然无恙。晚上,六叔和几位老人悄悄来到大柳树下,烧纸祈福,感谢大柳树为大坝挡风拒浪的恩德。第二年春天,顽强的大柳树又长出了新的枝条。可是,自此之后,大柳树再也没长成昔日那把遮天蔽日的巨伞。
大柳树见证了阶级斗争的残酷无情。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大柳树亲眼见证了村里所发生的阶级斗争的事件。一九七四年的夏天,村里的机磨突然被一个螺母打坏了磨齿,负责管理加工磨的人是村干部的亲属,村里觉得不好处理,去驻村工作组请示怎么办,驻村干部说,不能就事说事,要站在阶级斗争的高度来看待这个问题。这么一点拨,村干部立马有了主意。把这个破坏集体财产的罪名安在了一个地主子弟头上了。批斗大会就在大柳树下召开,老地主父子俩站在坝坡上接收批斗。在一阵打倒反动地主的口号过后,主持人大声质问老地主父子俩是如何破坏集体财产的。老地主低声问道,机磨是哪天损坏的,机手说就是前几天的事。地主子弟说,俺家今年只去加工粮食一次,那是三月份的事,和这事不沾边啊!会场沉默了几分钟后,突然有人带头喊起来口号,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打倒反动地主。一个民兵绕到老地主背后一个大脚把老地主踹了个嘴啃泥,儿子一边给他爹抠着嘴里的泥土,一边说,爹呀,咱就认了吧,老地主摇摇头。突然村西头一户人家冒出了一股黑烟,有人在大喊,失火了,快救火啊!循声望去那黑烟是从六叔家里冒出来的,人们奔着失火现场一哄而去。当年秋后,村里又发生了一起现行反革命事件。公社领导要到村里检查三秋生产的宣传造势情况,时间紧迫,写标语的人手不够,就找来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先生帮忙写标语,赶在领导检查之前,村里大街小巷贴满了标语。公社领导对村里的宣传声势表示满意。刚要出村时,公社领导突然站在一副标语前不走了,我们上前一看大吃一惊,老先生写了一个别字,将狠抓阶级斗争,写成恨抓阶级斗争了。领导指着村干部说,下午公社派公安特派员来,你们尽快研究处理意见。大柳树下又召开了一次批斗大会,老先生低头认罪,被带上了现行反革命的帽子。早上扫大街的四类分子队伍里,又多了一位佝偻着身子的老人。
大柳树目睹了村庄变迁。与大柳树相伴的小村庄历史并不长。解放前夕的一年,除夕夜发了大凌汛,原来的村庄被洪水冲走,几十户人家在现在的村址上建起了新村。大伙砍掉了柽柳,铲除了芦苇,盖起了土坯房,在这里繁衍生息。经过了几十年的奋斗,村庄发展到一百多户、五百多人口的规模。一九八一年实行生产责任制后,村民们经营土地的积极性空前高涨,村庄内外边边角角的土地全部耕种了起来,村民们垫房台用土都没处去挖。村里村外到处是菜地和庄稼,到处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随着进城务工经商大潮的兴起,村里的年轻人逐步走出了村庄,离开了土地,大多务工经商去了。黄河滩区的沃土良田,流转给少数种粮大户经营。昔日村庄周围寸土无闲的景象也随之慢慢消失而去。村庄周围到处是柽柳和芦苇,重现了立村前的地形地貌。夏秋季大雨过后,芦苇丛里蛙声一片,人们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
立村后,村民们盖新房子由东向西排列延伸,逐步形成了老、中、青由东向西排列居住的格局。村东头的五十多户老屋,大都人去屋空。有的老人被孩子接到城里去了,有的已仙逝作古。每到做饭的时候,冒出炊烟的也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了。我家祖屋就在村东头,母亲已搬来县城多年,老屋老院由铁将军把门。四邻也没人再住了,隔位前邻有一位本家婶子住在那里,孩子们都在外工作和务工,前几年翻盖了新屋,家用电器应有尽有,吃穿无忧。有一天附近的邻居看到老人的房顶上两天没冒烟了,过去一看,孤独的老人躺在床上已经离世而去了。
村庄原有的鸡鸣犬吠,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热闹场景渐渐消失了。只是春节、清明节、中秋节时,村里的街面上偶尔停下几辆轿车,也不乏宝马、奔驰等豪华车辆,到了傍晚也都一溜烟地开出了村庄。
去年农历的十月初一,我带孩子们回老家给父亲上坟,当返回到大坝顶时,有意地去寻觅那棵大柳树,突然发现一位佝偻着身子的老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抚摸着那个大柳树。在夕阳西下的背景下,我油然想起诗人马致远的名句,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我打开手机,留住了这幅镜头。走进一看是张熟悉的面孔,我禁不住脱口而出“六叔,是你吗?”六叔端详着我,喊出了我的乳名,一双颤抖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手。六叔说,明年春天大坝的北侧要加宽一百米的副坝,坝顶上全部种上树,这是全省千里绿色长廊的一段,和他相伴大半生的老柳树,再过半年也将永远消失。
告别了六叔和大柳树,我们驾车回返。回头张望,六叔和大柳树在夕阳映衬下的影子依稀可见,此情此景让我心头一阵酸楚。时光难以倒流,旧日不会重现。我憧憬着未来千里绿色长廊的壮观场景,期盼着“病树前头万木春”的那一天早日到来。
作者简介:崔吉明,退休干部,先后从事基层教育、文化、党政部门工作。长期以来,喜爱新闻写作和文学艺术作品创作,饱含热情,笔耕不辍,在市、省级报刊、电台发表文章百余篇。喜欢挑灯夜战,遨游知识的海洋;在方格阵里疾书,痴醉于缤纷多彩的文字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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