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成脑卒中的也收过好几个，一般是太阳穴填充注射，通过循环栓到脑血管……”
作者丨姜飞熊
来源丨医学界
凌晨三点，值班医生小Z收了一个急诊患者。
一名年近40的男性，大半夜去美容，把右眼弄瞎了。
这位患者当然不是被自己美得闪瞎狗眼，而是被非法行医的非法人士使用非法药物进行非法注射把眼球血管给堵了。
确切的说，他的主诉是“院外钝针注射眉间，数分后钟失明”。
这是患者入院后的眼底检查报告，与健康的左眼（右图）相比，右眼由于血管栓塞，几乎没有血流影像。
造成患者失明的工具是下面这件——
这种包含利多卡因的玻尿酸叫做纽拉美斯，是一种未经CFDA批准的非法药物。
在Z医生工作的医院，这样的在院外注射非法药物然后发生状况的病例并不少。依照惯例，小Z在急诊使用甲强龙、甘露醇等对症治疗。
患者入院后第三天，进行了选择性溶栓治疗。
这位患者运气不错，溶栓治疗成功，最后右眼视力得到了恢复。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恢复……
患者入院第4天的情况……
打玻尿酸（或者其他填充物）造成血栓，除了把眼球血管堵了的，还有把脑血管堵了的……
“打成脑卒中的也收过好几个，一般是太阳穴填充注射，通过循环栓到脑血管……”小Z介绍。
这样的患者，情况比失明还要麻烦些。比如下面这个——
左边是入院后状况，右边是平时生活照……
这位被央视报道过的患者是一名27岁女性，在“美容院”进行右侧颞部脂肪填充，结果导致右侧大脑半球急性脂肪栓塞并脑疝。入院时处于深度昏迷状态，瞳孔放大。
由于栓塞合并脑疝，普通的溶栓治疗难以解决问题，经过四次手术之后，患者依然左侧肢体偏瘫。
虽然说危险重重，医生们看得心惊胆战，但是患者和美容院那是无所谓的，比如说下面这位——
整张脸打满了厚厚的填充物（面部前端白色高亮物质就是填充物），脸部肿胀僵硬，不得不到医院来就诊……
这位患者则是填充注射后发生严重感染，不得不到医院来切开清洗……
打出这些梗塞、肿胀、感染的人，她们的职业底气是这样的——
“零基础培训4天”，复杂的面部解剖结构，被简化成幼儿玩具都不如的内容……
是我解剖学提不动刀了，还是你们开始飘了？
实际上，培训4天，有个玩具似的模特可以试试手，已经算不错了，更多的“美容师”甚至半天一天的“教学”，就敢提枪上阵了。
并且，“脸打坏了不要紧，补支溶解酶就好”……
实际上，“就好”是很难的，最后不得不上正规医院急诊，治疗包括脑卒中在内的并发症的不在少数。
也有根本“溶解”不了的。比如小Z收过的一些注射“奥美定”（聚丙烯酰胺凝胶，不可吸收）填充的患者。小Z说，很多年轻患者都“以为是玻尿酸，结果是奥美定”，结果奥美定开始在体内游走，而且不吸收……然后就是漫长的求医治疗之路……
患者往往需要反复就医，多次手术，来缓解病情。更有一些患者，在多次就医后感觉效果并不理想，甚至在精神上发生了疾病。比如某位年轻女患者，16岁时开始“美容微整”，于19岁时在鼻根部被注入奥美定，后辗转各医院，进行了3次取出手术，依然让她感觉不甚理想。现在26岁的她，整个人非常焦虑，对奥美定的担忧，已经严重影响正常生活……
奥美定的影响和危害如此之广泛，甚至现在一些美容整形医院都开始以“取出奥美定”为主打生意了。这些医院往往宣传自己能“一次手术，把奥美定取干净”。
“这都是虚假宣传，奥美定不可能取干净的。”小Z表示，“就像你没法把注水猪肉里的水抽干净。”
另有医生指出，考虑到奥美定无法完全取出，医生应该引导患者认知这个问题，放平心态，接受这一事实。否则，会造成患者产生强迫心理，反复就医，要求不必要的取出治疗。
小Z反应，这些注射各种填充物，然后脑梗、失明、残疾、感染、无法取出的，看上去恐怖，却都还未必是最凶险的……
比如这个2015“美博会”上打肉毒素然后当场跪了，绳命危在旦夕，出动了警方和急救人员的案例，小Z也遇过几回类似的。
常常是半夜送来，由于注射过量肉毒素而发生严重的呼吸抑制……人毕竟还是需要氧气的，所以有些情况严重送医延误的，那就真是躺着进来捧着回去了。
肉毒素是世上最强的毒素之一，曾经在战争中被作为消灭敌方有生力量的生化武器使用。1毫克肉毒素可以就可以杀死2000人。
上海某三甲医院神经内科的专家表示，注射使用肉毒素需要严格的剂量控制，以及对人体肌肉、神经的解剖位置的精准了解——肉毒素的使用精度要求不亚于外科手术，甚至超过一些外科手术。
就是威力这么大，要求这么高的东西，据小Z表示，在“美博会”上是论桶卖的……
论桶……
1毫克杀2000人的东西，哪怕桶再小，它也太可怕了……
不少新闻报道美博会上被打得需要上呼吸机的患者，是因为打了“假货”肉毒素。其实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打的是真的，才会呼吸抑制，生命垂危。
这么危险的东西，即使是大医院的神经科专家，都需要仔细的钻研最佳用量，让完全没有行医资格的“美容师”来打，药物配置这关就过不去。
你要是认为“美容师”“工作室”们只敢动针，那就太天真了……
这是小Z在4月初给某位患者手术取出的双眼皮里的锯齿线，也是“工作室”的杰作……别看它们取出后摆在镜头下平平无奇，小Z说，还好这位患者只是没形成双眼皮，如果埋得深，是可能导致角膜磨损的。
“这些工作室的人，他们没受过专业训练，”小Z表示担忧，“这些人分不清手术器械和耗材分别怎么用。什么情况下该用什么线，我们外科医生是清清楚楚。哪些线能吸收，哪些不能，他们是一点也不懂。”
其实，不光是不懂，由于根本没有任何医学常识，这些人甚至会使用完全超常规的东西——“我还收到过满脸埋着金属线的患者。”
如果说埋线至少还有提拉面部的目的，还有令人完全匪夷所思的操作——
且不说这令人瞠目结舌的“手术”环境和人员素质，光是这个操作就让人搞不清状况……这到底是在干什么，想达到什么目的？
这点，连整外专科医生小Z也表示不明白，她猜测，可能是想把眉毛割掉重新纹，同时由于割掉了眉毛，“提拉”了面部。“但是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提拉效果。”
当然，这样的手术永远都是这么“随性”和“放飞自我”，比如下面这个——
术中才想起来问问患者有没有大姨妈，“谁知道”，反正就这么随性……“主刀”还非常自我的带着手串……
如果说上面这种还像模像样弄了身衣服开了个化妆舞会，下面这个就更“自我”了——
据小Z介绍，这是震惊整个整形外科界的“洗头哥在宾馆给客人抽脂”……这就连装装样子也省了……
接受这些大胆操作的后果，往往都是很严重的——
这是在美容院做自体脂肪填充后肌肉坏死的患者……
上面这位算是“幸运”，至少还保住了小命，下面这位上了新闻的直接就死了——
收了许多在外面“工作室”“美容院”“微信朋友圈”出了事，前来就诊的患者，小Z也感慨良多。
一方面，她被这些患者“不怕痛，也不怕死”的事实震惊，另一方面，许多患者同时自己也是“朋友圈美容师”，“不怕痛，不怕死”，还“什么都敢干”……
前一阵，她就遇到一件特别令她哭笑不得的事情：有一位年轻女患者，被微商整形坑进医院，前脚才在她这里被抢救回来，后脚出院就开始在朋友圈开展微商整形业务了……
这让小Z非常无奈：“她可能看我抢救她，觉得操作起来很简单吧……”
关于这些匪夷所思的疯狂冒险行为，据多名整形外科医生观察，其传播方式主要来自熟人介绍，“微商”“工作室”就是在熟人之间的推销中，胜过了正规医院。
“也有一个原因是这些微商随叫随到，可以大半夜提供服务。”有医生透露，“而正规医院需要排队预约，也不在非常规时段安排手术。”
另有医生匿名爆料，一些黑心医疗产业链，实际上本身就与“有活力的社会组织”相互勾结，甚至属于其中的一部分。
“一些贫困地区，经济条件不好的女孩，被‘介绍工作’弄到大城市，放在夜场里。工作以前先要签约去整形，夜场给她们垫钱，一般3-5万，强迫去指定的机构整形……她们还没开始工作就先把这个钱欠下了……”
无独有偶，类似的事情也在一些平台上被曝光，比如今年3月的这条新闻——
事情已经这样了，那么，到底有没有人管呢？
有医生表示，自己收到过一个患者，脸被外面的工作室打针打烂了，患者报警，警察来了之后，却表示“这是医疗行为，去找卫计委”，然后就离开了。
“街上两个人打架，把脸打烂了，把人眼睛捅瞎了，弄瘫痪了，警察要管的吧……怎么换成用针打坏就不管了……”这位医生表达了自己的困惑，“而且，一来，黑工作室根本不是医疗机构，卫生部门管不了，二来，卫计委根本没有执法权啊……”
不过，这种“乱操作，没人管”的现象，倒还真不是中国独有。今年JAMA的整外子刊发了一篇文献，指出美国在这方面竟然也遭遇难题。
（Medscape关于非正规玻尿酸注射的报道）
这项研究显示，在2007-2017年之间，有超过5000例因注射玻尿酸而出现不良反应的医疗问题上报到FDA。
其中名列前茅的几项是：肿块、感染、炎症、过敏并发症和血管并发症。
最严重的并发症包括67例卒中和47例致盲。
另一项针对2014-2016年数据的研究则显示，这短短3年间，上报了1750例问题因不正当玻尿酸注射发生的问题病例。
排名前4的不良反应中，“致盲”赫然在列。
研究者指出，导致这些问题很重要的原因在于，许多患者在寻求医疗美容业务的时候，去寻找了一些未经正规医疗训练的操作者。甚至其中很多人是在对方家中完成注射。
“这非常危险。”
参考文献
Kathleen Doheny. Dermal Fillers: The Risks to Eliminating Wrinkles - Medscape - Mar 28, 2018.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Cosmetic Surgery, February 9, 2018.
JAMA Facial Plastic Surgery, December 21, 20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