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农村娃考上大学后的内心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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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于八十年代的农村，偏远的西南小村庄。与当今社会之风气相比，我出生的小山村可是难得的名副其实。如今的社会，不论做人、做事，一概都得到了李白的真传，夸张的手法运用到了极致。

我出生的这个村子说小就小，一点修辞手法都没运用。站到山顶往下看，感觉要是往下撒泡尿，或者放个屁，小山村立马会被卷走。说到山，以“抬头便是山”来形容那都不够确切，最确切的说法当是抬腿便是山。

村子里其实几十户人家，可建房的平坦之地有限，于是几十户人家全挤到了一起，真是“鸡声、狗声、吵骂声，皆能入耳”。谁要是去厕所恰逢微风轻扬，全村三分之一的人就得把鼻子捂上。

此时的小山村就像是晚清时的清政府，外面先进的东西一律与之无缘，不过国粹倒是不少。其中特别国粹的当属赌博一事，那可是全村男女老少的最爱，大有要在此地发扬光大之势，算得上是小山村最兴旺的产业。

不过还算好，至少没荒凉到鸡不生蛋，鸟不拉屎。但我的童年，除了上学，也基本上就能看见鸡生蛋，鸟拉屎这样的情景，稍微比这个大一点的场面那都是没见过的。

父母都是农民，一辈子都在跟土地打交道，本来也打算让我继承祖祖辈辈光辉的种地产业，不料我自打第一天入学，就展现出惊人—惊动全村人的读书天赋，学习成绩好得拉都拉不下来，于是父母合计，决定让我走上吃文化饭的道路，毕竟种地虽然是一种光荣的劳动事业，但文化人似乎更吃香。

当时村子里要是看见个胸口上别一支钢笔的村干部，都会敬为天人。而那些胸有钢笔的村干部也是一脸的自豪，走路时头总是四十五度仰着，完全不顾村子里的道路坎坷不平，会随时摔倒的危险。

我其实很看不惯他们的这种做派，心想着不就是别一支钢笔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充其量也就是个中专毕业。我暗自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读个比中专更牛的学校，也在他们面前别支钢笔浪一圈，头仰成九十度，让这些人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

有了动力，我读书很认真，加上别人眼里所谓的天赋，一路上都很轻松。小学毕业考上了全县最牛的重点中学，但由于离家太远，父母不放心，让我在就近的乡里上初中。

当时心里面对于重点与非重点其实没什么认知，对我而言，有学可上，那就是好事，至少离我的头仰成九十度又近了一步。最关键的，初中报名时接待的老师对我的态度特别好，让我觉得很过瘾，颇有些当上鸡头的飘然感。

我没辜负父母的期望，一路上继续高奏凯歌，高考也顺利过关，过了一本线，第一志愿填了个重点大学。本来信心满满，认为这所大学就是我囊中之物，连第二志愿都懒得再填，还是在班主任老师的好言相劝下，才极不情愿填了个二类本科。但心里一直觉得这是个多此一举的事情。

父母其实更希望我选择个师范类的院校，说是毕业了工作稳定，而且还是很伟大的事业。的确，教师一直被称为“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可是我天生害怕在太阳底下晒，实在没办法，只得舍弃光辉。我坚持不上师范类学校，父母没办法，只得叹息一声“随他去吧”。

我考上大学的消息，在村子里很快“有胫而走”。

人们过去形容一个消息的扩散时，往往喜欢称它不胫而走，这词用在我生活了二十年的这个小村子并不合适。

这里通讯极不发达，所有的消息几乎都是口耳相传。村民们没事就喜欢凑到一堆，说长道短，平时没事可做，恨不得学现在的许多自媒体，生造点能过过嘴瘾的新闻事件出来。我考上大学的事情借人之胫，很快就走遍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

人们羡慕嫉妒恨之余，向我的父母祝贺一番，都说全靠他们的辛勤养育，才让这个山鸡都飞不出去一只的山沟沟里居然飞出去了一只金凤凰，实在是可喜可贺，可歌可赞。

与此同时，村民们都重新审视了一回自己的这个小村子，一致认为大家一直以来忽略了一个事实：这个村子明显是个风水宝地。就好像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因为有这个伟大的国度养育了他。

而乡亲们也感觉自己脸上很是光彩照人，至少别村的人再不敢说自己这个村出不了人才。同理，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中国人普遍比较自豪，看以后还有哪个国家还敢说中国没有人获得过诺贝尔奖。

我的父母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们心里乐得已然结了果，开花属于太初级的乐。

不过我接到通知书时，倒是有些“众人皆乐我独愁”，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考上的大学号称本科，可前边跟着一个二呢，二类本科。

这年头，跟二沾上了边，好不到哪里去。学校虽然极力鼓吹自己属于二类中的佼佼者，可我觉得，土豆再大，终归还是个土豆，绝无可能变成金豆。就好像给土鳖穿上最美丽的服饰，它实质上还是个土鳖。江山易改，土鳖不移。

我于众人皆乐的氛围中，有一种难言的清醒感，就好像一个没擦屁股的人，外人无从知道，但自己什么感觉最清楚。

我一向认为，大学就跟女人一样，极有姿色者都让有才或者有财者上了。而略有姿色者，也是追求者甚众。至于毫无姿色可言者，对一众考生略施诱惑，也能门庭若市。

在中国，再丑的女人都不会没人要，再差的大学也不愁无人想上。物以稀为贵，真正的至理名言。

我填报第一志愿的大学在我心中，算是一所略有姿色的大学，令我垂涎不已，心中早就暗下决心，一定要进入该大学。

我一直对该大学大加赞赏，对朋友及村里人宣称该大学“内在于外在齐飞，教学共美景一色”。要是有人言及该校不好的地方，我都会与其争个面红耳赤方才罢休。像极了一个男人对于自己喜欢的女人，别人只能在心里不欣赏，但绝对不能出言不逊。我未及花旁，却已不自觉做起了护花使者。

我当初一心要与该大学“千里姻缘一分牵”，于是苦游题海。东游三九，夏游三伏。收效不浅后更是经常畅想与该校郎情妾意，花前月下。

不料“我虽有意，大学无情”，该校面对众多的追求者，“择其优者近者而从之”，对我的异地相思未表示丝毫“妾”意，果断抛弃。我顿时觉得“一江春情向东流”，伤心不已。

人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总是不吝赞美之词。而对于自己喜欢，却抛弃自己的，多会像对待不能得偿的葡萄，转而大骂其口味不佳。我被无情抛弃后，由爱生恨，对旁人说及该校时，说该校其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实乃花瓶。

每当旁人问及我当初的“护花之举”，我都会装作一脸无辜，解释说自己当初属于有眼无珠，不知者无罪，有情可原，其实该大学就如现在诸多“中国驰名”的商标一样，名声在外而不在内。

我惨遭心仪已久的大学抛弃，一心想要考个更好的大学，对接到的二类本科通知书不屑一顾。就好像好些人被情人无情甩掉后，一门心思要找个比前任更好的，以证明前任目光短浅，不懂欣赏。

乡亲们不明白我心所想，见我一脸的淡定，都说我面对如此大喜之事居然能泰然处之，将来定是“干大事”之人，对我愈加赞美。那赞美之言，简直有如马桶漏水时之汩汩粪水，连绵难绝。

我起初对这些赞美之言颇觉有愧，大有参与流氓斗殴，却硬是被宣传成见义勇为的英雄之感。自嘲自己其实“财疏学浅”，有负众乡亲之厚望。同时不忘在心里鄙视村民们一番，直叹他们真乃燕雀哉。

可渐渐地，我心里有了一种异样的满足感，那感觉像是即将升起的朝阳，只待喷薄而出。忽而觉得这二类的大学还是可上的，毕竟在众乡亲的心里，其地位也是高不可攀的。就好像是要娶一个老婆，本来极不情愿，但经媒婆的一顿猛夸，又看到边上诸人欲滴之口水，立马发现有不少的“可娶之处”。

我从网上仔细查看起录取自己的大学，还真发现了不少可取的地方。首先，此校“风景如画”，从外在上看属于拿得出手的类型，就好像自己的老婆带得出去一样，我深感欣慰。

其次，这是一所综合性大学，这很是符合我的口味。大学跟综合挂钩，那自然不差。就好像教育要求“全面发展学生综合素质”一样，十几年下来，学生们上知天上有月亮、有星星、银河系、外星系，下知全球有多少国家，多少民族，多少动植物，多种知识汇于一身，已然全才。这大概便是古人所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见综合之魅力实在不浅。

我这些年读书一直向着“综合型人才”靠拢，如能继续到大学里综合，那自己离全才也已不远，指日可待，何其幸哉。

只是有一点，我不甚满意，这综合大学之前还冠以理科二字，想我作为一介“文人”，担心自己所属文科只是作为综合之添头。好像这些年虽极力宣传“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但亦有不少的人仍然重男轻女，女儿只是用于传后，而忽视了这两个字后面还跟着个“人”。

但我马上转念一想，那重男轻女者皆是些俗不可耐之人，思想愚钝，顽固不化，岂可与综合大学之设立者相提并论。人那可都是有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综合思想之精英，一定会把文理两科综合得相当和谐，两手都在抓，而且两手都很硬。

我不禁暗怪自己以“小人之心度综合之腹”。

我其实有些庆幸自己填志愿时留有备胎，没有落到鸡飞蛋打的地步。而且这备胎看起来还不错，我很快就从被前任抛弃的不甘中走了出来，并纠正了自己关于土豆的错误论断，改成“虽然都是土豆，可终归有大小之分”。

人们常说“人比人，气死人”，这话其实不尽然。人与人相比，究竟是会气死人还是会乐死人，关键看的是怎么选择比较的对象。我把准母校与诸多奇形怪状的学校一比较，顿时发现准母校的魅力如同决堤的水，汹涌而来。

所以说，一切的美好都源自合理的比较。

现在的年轻人动辄就说生活不幸福，那实在是错的离谱，他们选错了比较的对象，人家美帝国主义隔自己有飞机飞一整天那么远，实在不该拿来相提并论。其实如果把今天歌舞升平的社会景象与中国原始社会一比较，那幸福之感直接溢于言表。

我合理比较过后，觉得自己很幸福，胸中的郁闷之气一扫而光，大有肚子不舒服而一通狂泻后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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