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海鲜记忆

老家方圆十里一马平川，不见沟壑，不见汪洋，虽然离海不远，但那时我小，脚小力弱，一直以为大海是别人家遥远的故乡，似乎与我是两个平行世界里的，花叶不相见，空怀戚戚之念。所以对于海鲜，只道那是鹅肝，鱼子酱，也不怎么去奢想，能有大油擦嘴显摆显摆就已经乐在其中了。

最初对海鲜的概念来自走街串巷的小贩，卖的小鱼小虾，我们那时好像叫大网货。里面除了山珍，啥海味都有，小银鱼，面条鱼，海马，海螺，寄居蟹。还有渔网线，海草，海蚯蚓这样的赠品。现在这些东西多用作饲料，喂大鱼，喂大虾，当时，却可以喂我们。这些东西街头巷尾转来转去，很少能在新鲜的时候见到，我逢君时，已是腥臭当街，容颜不再。但我不嫌弃，苍蝇也不嫌弃，我们都眼巴巴的期待这海边的美味，买来后，加上大白菜水煮，我吃的酣畅淋漓，以为这就是评书里说的酒池肉林，豪门盛宴。

岁月荏苒，6，7岁了，见多识广了，终于知道原来海鲜还有大刀鱼，大鲅鱼。胶南的刀鱼一般指的是带鱼，三指宽，切段油煎。当时缺衣少穿，别说海鲜，抓把土油炸都算是饕餮盛宴。那时我跟锅台一样高，站在锅沿旁，踮着脚，探着头，看着油煎的刀鱼兹拉的香，会不自觉调高呼吸的力度和频次，提升鼻翼的通风量。刀鱼的金黄肆无忌惮的挑逗着我幼小的心灵，挑战着我稚嫩的自制力。视觉，味觉的满足，永远安抚不了味蕾的咬牙切齿。我实在忍无可忍，偷偷拿了一点碎末填了我的欲壑。整块的，就不奢求了，因为需要招待客人，客人也会吃的很认真，直到光盘免洗。所以煎鱼的时候站在锅边偷吃碎末是我初出茅庐第一功，显出我过人的馋的天份。吃鱼末，烤蛋皮，抢肉渣（肥肉入油炸，直到成脂渣蹦出锅外），是我童年的三大爱好，是地瓜干子填饱肚皮之外梦幻般的追求。

除了刀鱼，蛤蜊也是硬菜，当时我们宅心仁厚，不会带壳装盘，必然煮好之后，认真取肉，小心选菜，精心炒制，小菜鲜味浓郁，汤汁纯白，菜叶翠绿，一颗颗肉粒，像半开的槐花，笑看树下你的痴情仰望，色味双绝，煞是好吃。到后来，看大家都是带壳装盘，觉得世风日下，也不便反抗，便顺从的随了大流，然后，几乎再也见不到那么用心的烹饪方法了。

记忆里没吃过几次海鲜，我就长大了，很多海鲜错过了我，很多次回眸也没能换来餐桌上的相遇，实在是我之憾事，海鲜之幸事。所以我终究没能培育出对海鲜的热爱，现在有内地人尊我以海边人，问我种种，我总是羞涩难当，恨没有琵琶遮我半边脸。

虽然不太喜好，但有些瞬间还是值得舔唇回味的，海蛎子汆蛋，海肠炒韭菜，都是入嘴鲜三日，余味不绝。海蛎子清水煮开也是不错的下酒菜，肉肥的时候，饱满充盈，吹弹可破，白嫩有型，入口鲜爽，直接下手捏着吃，自然更是酣畅。也有一些瞬间刻骨记忆，老来反刍，颇有趣味。

譬如吃虾虎，笨手笨脚被人笑话不会吃，当时嘻嘻，其实不服，后来找来资料，埋头苦研，依然被扎的七荤八素，于是也就坦然了，人笨手吃苦，无奈的事。吃海螺，肉太筋道，还未细嚼，就想下咽，噎的我面红耳赤，差点薨落当场，本来就没滋没味，还给我挖坑，这个海鲜从此与我结怨。吃鲍鱼只喜欢汤，吃海参只喜欢汁。吃螃蟹只吃蟹身。那些文吃武吃，七尖八圆的精致只能啧啧称赞，不敢模仿。

海鲜是给海边人的馈赠，撮吸之间，满满的学问，吮的是食指，品的是底蕴。我普普通通的这么一个人，只能类竹林七贤，像八大山人，直钩钓不来天下，只适合在卧龙岗锄锄地，种种花了。回忆总是五味杂陈，海鲜的味道犹在舌尖，白驹一样的岁月眼看已经撩蹄子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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