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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之劫(一)

2019-01-08 18:20家装资讯

简介作者:梨花雨王倩(军旅原创文学) 一九三七年七月二十日下午,青岛的天气异常闷热。风吹来,带着咸腥、湿重的水汽,昭示着一场大雨将会不期而至。 周浩然沿着江苏路走来,站在江苏路、观象一路、苏州路、伏龙路、齐东路、龙山路交汇的“六路口”,习惯性地...

作者:梨花雨王倩(军旅原创文学)

一九三七年七月二十日下午,青岛的天气异常闷热。风吹来,带着咸腥、湿重的水汽,昭示着一场大雨将会不期而至。

周浩然沿着江苏路走来,站在江苏路、观象一路、苏州路、伏龙路、齐东路、龙山路交汇的“六路口”,习惯性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缓步走向江苏路上的基督教堂。由于不是星期天,通往教堂的缓坡山路上十分清静。不多的行人神情安然,折射着心灵的平和与宁静。教堂钟楼的大钟声音浑厚地敲击了四下,周浩然踩着钟声走进教堂左侧的小树林中。树木枝繁叶茂地绿着,隔开了灼人的夏日阳光,隔出了一个清凉、静谧的空间。树林里错落有致地安放着几张漆成乳白颜色的长条木椅,第二张木椅上坐着一位身穿黑色香云纱衣衫的男人。男人背对着周浩然,悠闲地跷着二郎腿,似乎在专心致志地读一份《新青岛报》。周浩然却感觉到,自己甫一踏进小树林,此人周身肌肉就立刻绷紧,本能地蓄积起反击的力量。周浩然抑制住狂跳的心跳走过去,定睛观看,发现对方竟然是正元公司的总经理周洋。周洋眼角的余光扫到周浩然,也愣住了。周浩然不动声色地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展开手中的《新青岛报》,从最后一页看起来。

周洋:“先生怎么从后往前看报纸呀?”

周浩然:“历史从前往后写,报纸从后往前看。”

周洋:“天气越来越反常了。”

周浩然:“气象乱了。”

周洋的脸上浮出笑意,放下报纸,说:“周记者,没有想到会是你。”

周浩然冷冷一笑,说:“是啊,如果周经理早就想到是我,只怕我现在已经在你们的监狱里了!”

周洋没有接周浩然的话,他知道国共两党积怨已深,别指望一朝合作,就会真正在地“相逢一笑泯恩仇”。他说的“没有想到”是指没有想到中共地下党派来的联络员会是这个《新青岛报》的年轻记者,而不是说没有想到周浩然会是共产党员。从黄埔军校的一干精英到俞启威等名门弟子都成为坚定的共产党人以后,任何人站出来说自己是共产党,他都不会感觉到奇怪了。周洋沉吟了一下,说:“中日战事一起,势成星火燎原之势,华东、华北只怕难以幸免。东镇和四方是青岛的工业区,你们在那里有深厚的群众基础。请你们摸清楚那里的情况,以备战局之需。”

周浩然冷冷地应了一声,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周洋,说:“这是我们的同志名单,他们都在你们的监狱里,你们必须马上释放他们。”

“行,”周洋说,“我们马上办。只要他们还活着,你们很快就会见到他们。”

“他们当然还活着,我们有确切的情报来源。”周浩然怒道,“希望你们和我们真诚合作,不要阳奉阴伪,耍两面派。”

周洋展开名单细看,说:“有些人还真的有印象,他们写了不少文章,有一本《没有祖国的孩子》最有名气。”

周浩然讥讽道:“不是我们的同志愿意到监狱里面写文章,而是你们把他们抓进去的。周经理不愧是生意人,轻巧一说,你们的监狱就变成书斋了!”

周洋笑笑,说:“可以了!沈鸿烈在这里当市长,青岛的政治环境比别的地方宽松多了。这个华岗,是你们中共的大人物。1932年被捕,我们也没有把他怎么样。如果是在别的地方,还不早就被枪毙了?”

周浩然一拍木椅,怒道:“你们的手上沾染我们共产党人的鲜血还少吗?李慰农同志,胡信之先生,不是让你们给杀害了吗?”

“党伐之争,大局使然,非个人力量能够左右。过去的事情不提了,一切向前看,我们目前共同的敌人是日本人。”周洋说。

周浩然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说:“我们共产党人是深明大义的。外寇入侵,民族危难之际,我们摈弃前嫌,和贵党通力合作,希望你们也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周洋心头火起,想说我们国民党人要是没有诚意,我早就撵得你满街跑了,还能坐在这里听你指责?转念一想,共产党人这几年也确实不容易,军队被打得东躲西藏,地下特工人员更是每日里如履薄冰,命悬一线。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最多也就二十二、三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最愿意快意恩仇,哪里能够像他一样坐下来有板有眼地谈话?他心中有气,说两句重话就说两句重话吧。何必跟他计较?周洋的脸上浮出一抹狡黠地笑,故作神秘地凑近了周浩然,低声说道:“周记者,我在中山公园看樱花的人群中见过你几次,你身边有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丽姑娘。你们真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侣啊!那位姑娘穿着和服,难道是日本人吗?贵党纪律严明,只怕不会批准你们交往吧?”

周浩然的心被划开了,鲜血淋漓。他斜视着周洋,冷冷地问:“这件事情和你有关系吗?”

周浩然眼中的痛楚震动了周洋,他心生悔意。有情人最大的痛苦是生离死别,这个年轻人和那个日本姑娘的生离已成定局,自己实在不应该再刺激他。他想起了妻子,妻子在北平做情报工作,如今音讯阻隔,自己日夜悬心,睡着了都会被噩梦惊醒。他赶紧说:“周记者,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这是关心。”

周浩然冷哼一声,说:“我怎么听着你好像是在幸灾乐祸。”

“没有,没有,我是真诚的。不信,你看看我的眼睛!”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射进来,斑驳的光影洒在周洋的脸上,周洋的眼神果然真诚坦荡。周浩然苦苦一笑。默默无语。周洋有心劝慰,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伸出手去,拍了拍周浩然的肩头。

周洋离开以后,周浩然独自坐在树林中。眼前的片片绿叶幻化成重重叠叠的樱花,无拘无束地开着,璀璨而单纯,善良而澄澈。风吹过,风都沾染了一份丽媚。

十一岁的宫本由美在樱花丛中跑来,兴奋地喊着:“浩然哥哥——”

十六岁的宫本由美在樱花丛中跑来,羞涩地喊着:“浩然哥哥——”

二十岁的宫本由美在樱花丛中跑来,甜蜜地喊着:“浩然哥哥——”

周浩然紧紧地闭上眼睛。

沙由娜拉!

沙由娜拉!

半小时以后,周浩然离开教堂,来到熙熙攘攘的江苏路上。路口有一个乡下人守着两篓“玫瑰”葡萄在怯怯地叫卖,新鲜的葡萄颗粒饱满,莹晶似玉。母亲是最喜欢吃“玫瑰”葡萄的,周浩然买了五斤,大大的纸袋装了,捧着回平原路上的家。

周浩然推开临街的铁栅栏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唯有满庭花木开得热烈。周浩然的目光望向庭院的一角,角落里两棵樱花树并排站着,那是小时候他和宫本由美种下的。周浩然的心尖锐的疼了一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这份痛楚压到心底,快步走向自家的小楼。

周浩然走近小楼时,心脏狂跳,似乎嗅到了宫本由美的气息。推开客厅的大门,一眼就看到宫本由美坐在沙发上含泪望着他。周浩然愣住了,半晌才恢复常态,说:“由美,你来了?”.

宫本由美站起来,浅浅地鞠躬,说:“浩然君,你回来了?爸爸来找周伯伯谈事情,我陪着爸爸来了。”

周浩然看了看父亲的书房,书房的门紧闭着。有高高低低的声音传出,似乎在争吵。周浩然努力撇开纷乱的心绪陪着宫本由美坐下,猛然发现宫本由美面前的茶几上居然连一杯茶水也没有。周浩然一愣:王妈不至于这么粗心啊!周浩然大声地喊王妈,王妈从厨房里走出来。递给周浩然一杯酸梅汤,不待周浩然开口,冷着脸说:“酸梅汤只有这一杯了,热水还没有烧开。大热的天,谁家爱动火动灶?真是烦死个人!”

周浩然是王妈抱大的,名为主仆,情似亲人。王妈的娘家侄子在东北军里当排长,几年前让日本关东军给打死了。从那以后,王妈对宫本由美就没有一个好脸色。周浩然不敢对王妈说重话,只好苦笑,捧了葡萄去厨房里洗,打算洗好后请宫本由美吃,却被王妈一把夺去。

王妈气哼哼地说:“做少爷的,往厨房里跑什么?别人家里没有规矩,咱们家里也没有规矩吗?葡萄得用盐水泡,一时半会儿吃不上,你就消停点吧。”

周浩然真的急了,拽着王妈正要说话,忽听父亲的书房里传出桌案的拍击声。父亲愤怒的声音骤然响起:“宫本先生,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同窗五载,你是勤奋好学,谨慎腼腆的小师弟;十年前你来到青岛,我们一起喝酒,一起游玩,一起讨论案情,你是那么地温文尔雅,秉持正义。可是,你现在竟然变得如此骄横,置法律的尊严于不顾。你不但违背了律师的职业操守,你还违背了做人的良知!”

宫本之助的声音响起:“孚先兄,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军队已经乘胜南下,势如破竹,青岛很快将再次成为我们的领地。这的所有人和资源都将为帝国提供服务,你还有必要为孙孟元拼死争取这场胜诉吗?”

“宫本先生,”周孚先说,“你们的枪炮可以冲昏你们的头脑,却冲不垮我们的意志。只有无知民族,才会试图用武力来炫耀自己的强大。你请回吧,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书房的门被重重的推开,宫本之助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傲慢地看了周浩然一眼,说:“由美,我们走!”

宫本由美看着周浩然,隐忍已久的泪水珍珠般迸落。周浩然心疼的一个踉跄,赶紧站稳。

宫本之助走到门口,厉声喝斥:“由美,为什么还不走?”

宫本由美绝望地低下头去,应道:“是,爸爸!”

宫本由美走了,周浩然眼睁睁的看着,心中的痛似辗转化泥的樱花。周孚先从书房里走出来,静静地看着儿子。触到父亲的目光,周浩然的心神稳住了。

周孚先走过来,拍了拍儿子的肩头,说:“浩儿,你都听见了?”

“爸爸,我听见了。”

“浩儿,世道变了,有些东西也不得不变。很痛苦,但是要去承受。明白吗?”

“爸爸,我明白!”

楼梯声响,周浩然的母亲从楼上急匆匆地走下来。老远就张开了双手,叫道:“浩儿,你回来了?这个星期你去哪里了?怎么也不回家来啊?”

周浩然迎上去扶住母亲,亲昵地说:“妈,我太忙了。虽然我不回家,但是我天天都在想您。我给您买了“玫瑰”葡萄,很新鲜的,您尝尝!”

“好,好,”母亲说,“你想吃点什么?三鲜打卤面好不好?妈这就去做。”

“不用了,妈。我不在家里吃饭,我还有事,这就要走了。”

“儿子,你不会去找由美吧?日本人和咱们打成这样,你们俩的缘份到头了,不可能了!”

“妈,我不去找她,我有别的事情要做。”

母亲长叹一声,抚摸着周浩然的脸颊,心疼地说:“儿子,儿子,你的命苦啊!”

周浩然努力挣出一个微笑,拥抱了母亲一下,匆匆走出家门。两颗泪珠沁出眼角,被他悄悄地抹去。

周浩然来到江宁路10号劈柴院,已经是掌灯时分。劈柴院里里外外灯火通明,食客云集。院外的街道两侧,特色小吃琳琅满目:德州扒鸡、福山烧鸡、南肚、酱肉、水晶包子、三鲜蚀饨热气腾腾,香味扑鼻。劈柴院内,大大小小的酒馆门户洞开,撩高儿的店小二在门口高声唱迎。周浩然走进右首的福山菜馆,柜台里的老板打着招呼往里边让。这里是中共地下党的一个联络点,周浩然这条线上的人经常在这里碰头。酒馆的一个雅间是特制的,房间墙角的衣帽架下有一条暗道直通大街,以备危急时刻撤离之需。周浩然走进雅间坐下,斟了一杯凉茶,还没来得及喝,房门一开,王峥走了进来。时髦的分头,白晰的国字脸,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水晶眼镜。浅灰色的夏布长衫衬托得整个人身材修长,气度文雅。王峥顾不得坐下,两只手撑着桌面,身子探到周浩然的面前,急切地问:“见到了吗?”

“见到了”

“谁啊?”

“正元公司总经理周洋。”

“原来是这个王八蛋!你削他了吗?”

“你说什么哪?”周浩然说,“削什么削?现在是国共二次合作!”

王峥一撇嘴,说:“管他娘的,先削了再说。削了他,国共就不合作了?”

周浩然忍不住笑了。他真的感谢这位生死兄弟。如果没有王峥的诙谐幽默、真诚率性做润滑剂,他真的不知道在这几年明枪暗箭、血雨风腥的地下工作中,自己的心弦会不会被绷断了?

王峥是教师。斯文的职业,斯文的像貎,性格却十分刚烈。不但语出惊人,动起手来也决不含糊。很多人都惊诧王峥身上的强烈反差,但是,当大家知道他是崇德中学的教师后,也就释然了。崇德中学原名明德中学,是一所教会学校,1911年由基督教长老会的聂克林夫人创办,与市中、女中、文德、礼贤、圣功五所中学并称为“老六校”。一样的办学宗旨,一样的严格管理,偏偏明德的师生们身上洋溢着打磨不去的血性。日本一占青岛后,提出了亡我中华的“二十一条”,1919年北平的学生发动了“五四”爱国运动。明德中学的师生们不顾身处日本的军事统治之下,上街游行,要求日本交还青岛。北平不是日本人的统治范围,日本人恨得牙根痒痒却天狗吞月——无法下口。眼看着明德师生们满街游行、口号震天,便把一腔邪火撒到了明德师生们身上。连殴打加关押,查封了学校。1922年中国收回青岛以后,明德中学复校。不到一年时间,又和美国学校的学生发生械斗。打得几十个美国学生住院疗伤,学校再次被关闭。直到1926年经社会各界极力促成,更换了校名以后,方才继续开课。校名虽换,血性不减,风口浪尖上总有明德师生们奔走的身影。

周浩然笑道:“怪不得老孙指示今天决不许你去接头。你要是去了,周洋恐怕更愿意落在日本人的手里了!”

王峥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哪天他不老实了,我带着学生砸他的正元公司去。”

两个人正说笑着,于福祥走了进来。这是一位沉默寡言的汉子,三十多岁,中等个头,举手投足沉稳中带着敏捷,内行人一眼就能够看出他是武功高手。于福祥是土生土长的四方人,十五岁进入四方机厂做电工,十九岁加入中国共产党。八年前受党组织委派进入日资富士沙厂工作,是党在四方区革命运动领导班子成员之一。

于福祥踞桌而坐,接过周浩然递来的一杯凉茶喝下。一抬眼皮,眼神精光四射。他盯着周浩然的眼睛问:“他们什么时候放我们的人?”

“很快!”周浩然说,“这一次他们看起来挺有诚意。”

“我们下一步干什么?”

“我们的同志出狱后要尽快安排离开青岛。王峥你马上联系悦来客栈的王掌柜,他人脉广,路子多,对我党极为同情和支持。告诉王掌柜实情,请他接纳我们出狱的同志,并安排撤离事宜。体弱多病、不能够长途跋涉的同志,由我安排就地隐蔽。福祥兄,你要密切注意日本人九大纱厂的动向。战事一起,军需激增。青岛是中国绵纺行业的重要基地,日军所需的大量布匹必定要从这里征调。我们能拦截就拦截,不能拦截就烧毁,决不能够让日本人轻轻松松运走布匹和棉纱。”

于福祥点了点头,说:“怪不得九大纱厂里咱们的人说,日本人这几天忙着清点库存布匹。新生产的布匹也是边下线边打包,看来是准备往外运送了。咱们怎么拦截他们呢?人手不够啊!”

“你侦察好日本人运送布匹的大致时间,咱们通知周洋。现在国共两党在共同对付日本人,必要的时候咱们得借助他们的力量。对了,福祥兄,山东省委在鲁中沂蒙山区建立了自己的根据地,组建了兵工厂、被服厂等后勤单位,需要技术人员。请你在工友当中物色合适人选,以备输送到根据地去。”

于福祥的唇角绽出一抹开心地笑,说:“好的。”

王峥估计周浩然已经把任务交待完了,笑嘻嘻地说:“今天全是好消息啊!浩然你做东吧,咱们好好吃一顿,喝杯啤酒怎么样?”

周浩然笑,说:“你啥时候也忘不了敲我的竹杠!喝酒可以,不许多喝。”

王峥一拍桌子,叫道:“好嘞!”

三个人吃完饭,憋了一天的雨终于下起来了。雪亮的闪电划破夜空,雷声隆隆。福山茶馆的同志送来雨伞,三个人拿了,错开的时间走出门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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