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屠死得冤不冤,得看施耐庵怎么说,不能听信金翠莲的一面之词。《水浒传》写得非常清楚,鲁达打死郑屠,纯属瞎打,甚至是仗势欺人。假如一定要为鲁达开脱,最多也是以霸制霸,郑屠之死,非常冤。怎么讲?
金翠莲与父母从汴京城远道来到渭州(今甘肃平凉)投亲,没想到,这家亲戚早就去了南京(今河南商丘)。投亲不着,母亲得了病,死在了客栈。父女二人盘缠羞涩,举目无亲,便在此间“生受(受苦)”。不知因何缘故,渭州城状元桥旁卖肉的郑屠看上了金翠莲,于是,“强媒硬保,虚钱实契”,要了金翠莲做小妾。
他家大娘子好生利害,将奴赶打出来,不容完聚,着落店主人家追要原典身钱三千贯。
金翠莲说得很明白,过错首先是郑屠,以欺骗的手段,将金翠莲娶了过来做妾。即便如此,她还是与郑屠生活得比较满意。但是,郑家的主家婆却很厉害,把金翠莲赶打出来,不容她与郑屠“完聚”。不仅不容“完聚”,郑大娘子还委派店家帮她追讨原本就没有的三千贯典身钱。
自始至终,金翠莲声讨的主要是郑屠大老婆,若是没有这个悍妇,与郑屠“完聚”也就没有后来拳打郑屠之事了。
郑大娘子是悍妇,施耐庵这样写,当然隐含了郑屠的惧内。在外偷偷纳妾,要瞒着自己的正室老婆,郑屠便仗势强媒硬保,虚钱实契的把金翠莲骗到手。虽然手段卑劣且恶劣,但金翠莲还是愿意与郑屠一起生活,后来发生的事情,都是郑屠大老婆闹出来的。
假如鲁达真的要帮金翠莲,应当去找郑屠大老婆算账,或者从中说合,让金翠莲与郑屠“完聚”,而不应当去打郑屠。那么,鲁达为何不去找正主呢?是不是“好男不与女斗”啊?
谁才是真正的镇关西
鲁达不去找郑屠大老婆算账,而是直接去打郑屠,原因就是金翠莲的挑唆。在酒店里,金翠莲说过:
此间有个财主,叫做“镇关西”郑大官人,因见奴家,便使强媒硬保,要奴作妾。
这句话说到了鲁达的痛处,也就是俗话所讲的,捅到了鲁达的肺管子。至于金翠莲说的,郑屠大老婆如何如何,自己想与郑屠完聚的话,鲁达几乎都没听进去。
几百年来,几乎所有的读者都认为,卖肉的屠户郑屠就是镇关西。其实,都错了。
鲁达是小种经略相公府的提辖,只是一个后勤管理人员,根本就不是什么军官,更不是有的观点所说的,至少是团级以上,甚至是“军分区司令员”。关于“提辖”,绿野老道在很多文章中有过详细的考证解读,鲁达就是一个后勤管理人员,说白了,大概就是个司务长,专门负责为经略府采办生活用品。因而,此人整天在市面上晃荡,与酒店茶肆很熟,可以经常赊账。假若军区司令员出场,起码也是前呼后拥的,鲁达竟然连一个随从都没有。
鲁达跟郑屠也很熟悉,这个本市最大的主顾,郑屠肯定是要巴结的。所以,鲁达一到肉铺,便大叫了一声“郑屠”。郑屠一见鲁达到了,赶紧从柜台出来,唱个喏,半恭敬半打趣道:“提辖恕罪。”
既然是这么个身份,非常熟悉市井状况,鲁达难道不知郑屠有个“镇关西”的绰号?郑屠叫“镇关西”,只是金翠莲的一面之词。鲁达因此而怒不可遏,不分青红皂白,便去找郑屠算账。因为,真正的“镇关西”不是别人,正是鲁达自己!
鲁达在打郑屠时,骂了一大段话,头一句就说自己是镇关西:
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镇关西”。
无论怎么辨析,这句话就是鲁达的自我简介,“镇关西”就是鲁达。鲁达原本做过“关西五路廉访使”,权力很大,威镇关西一带,所以才得了这么个吓人的绰号。至于“关西五路廉访使”是个什么样的官职,绿野老道曾经专门做过考证,在此简要说一点。
这个官职原本叫做“走马承受”,宋徽宗时期改为“廉访使者”,主要负责边事巡察,向每年向朝廷报告一次情况。徽宗时期,童贯在蔡京的推荐下,曾经做过关西五路走马承受使者。
鲁达就是镇关西,为何我们都认为郑屠是镇关西呢?从这一点讲,郑屠死于“镇关西”就是冤枉了。
鲁达以强欺弱瞎打郑屠
郑屠到底有多坏,《水浒传》中只有“强媒硬保,虚钱实契”诈骗金翠莲这一项恶事。因为读者把“镇关西”这顶帽子稀里糊涂的按在了郑屠的头上,所以,想当然的认为郑屠恶事做绝,是渭州城一霸。
却说鲁达到了郑屠的肉铺,说要切十斤净精肉末,郑屠忙不迭的便叫手下人干活。鲁达不答应,要郑屠亲自切。郑屠很爽快的答应了,然后,非常熟练的操作,切好了用荷叶包好。然后,又切了十斤净肥肉末,照样包了起来。从这些细节看,郑屠手艺高超,是实打实的白手起家,干起了这么一桩大生意。
郑屠的服务态度非常不错,这绝不是他害怕鲁达,一个司务长有什么可怕的呢?无非是巴结他多关照点生意而已。被鲁达欺负到无法容忍处,郑屠也敢与之放对。假如郑屠真的是一个恶霸,如何做得到这般生意?书中可没有说郑屠强行推销,逼迫百姓来买他的猪肉。
所以,鲁达知道郑屠很会做生意,轻易不得罪顾客,便以非常的手段撩拨于他,以便找到打人的借口。却说鲁达一拳将郑屠打翻,踏上一只脚,继续骂道:
你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镇关西”!你如何强骗了金翠莲?
郑屠叫没叫“镇关西”,施耐庵在此暗示读者,他没有叫过这个绰号。因为,郑屠根本就没有分辨的机会,鲁达骂完,第二拳就打过来了,这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郑屠被打蒙了,“挣不起来,那把尖刀,也丢在一边,口里只叫打得好。”鲁达还不容郑屠说话,又骂骂咧咧道:“直娘贼,还敢应口”,第三拳发力更猛,这一拳便要了郑屠的性命。
鲁达痛恨郑屠被金翠莲叫做镇关西,因为,此人曾经做过关西五路廉访使,郑屠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卖肉的操刀屠户,狗一般的人!
在鲁达的眼中,自己是高人一等的镇关西,郑屠则是个“狗一般的人”。这不是恃强凌弱又是什么?
镇关西为何瞎打郑屠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是镇关西打死了郑屠,而不是鲁提辖拳打了镇关西。而且,打错了对象,打得几无道理。鲁达之所以瞎打郑屠,最直接的原因便是看不起屠户这个与狗一般的人。这等样人,竟敢犯了“关西五路廉访使”的讳,这还了得!
鲁达曾经做过这般大官,不知何故便被撸了下来,心中的不平肯定是有的。所以,在潘家酒楼一听到隔壁的哭声,便把碗碟都摔在了地上。这一举动,酒保被吓着了,镇关西谁敢招惹?
施耐庵写鲁达,然后写鲁智深,是完全符合《水浒传》整体故事架构的。文学作品以人物支撑故事,以故事塑造人物。鲁达、鲁智深这个一体两面的形象,有一个转折、递进的故事逻辑关系。鲁达从一个瞎打郑屠,无辜伤及他人生命的“镇关西”,最终得成正果,与所有的梁山好汉一样,从“妖魔”还道(还道村)于“替天行道,保境安民”的英雄好汉,都有一个转化的过程。
鲁达打死郑屠之后,自知犯下大罪,便匆匆忙忙的逃走了。到了五台山,依然秉性未移,大闹佛门。智真长老打发他去东京大相国寺,于路之上,鲁智深桃花村仗义救人,惩罚了桃花山的强贼。火烧瓦罐寺,杀了行凶霸道的一僧一道。这两件事,恰与拳打郑屠形成鲜明对比。拳打周通打对了对象,这厮确实就是强占民女之人,打他没错。杀一僧一道,则是真正的行侠仗义。
在东京大相国寺,鲁智深开始觉悟,决意在此修行。因而,他情愿从最低等的菜头做起,以期逐渐升职,做到高等职事。虽然,“遇林而起”,鲁智深重入江湖,但其最终的正果,却是做了五台山文殊院,或者东京大相国寺的住持。这么讲,有依据吗?
鲁达在五台山剃度之前,所有僧众都表示反对,智真长老却说:
只顾剃度他。此人上应天星,心地刚直。虽然时下凶顽,命中驳杂,久后却得清净。证果非凡,汝等皆不及他。可记吾言,勿得推阻。
智真长老所讲的,在他之下的五台山所有僧众,今后的正果都不及鲁智深。这就是说,鲁智深的正果可以与智真长老齐平。
据相关史料记载,梁山好汉后来参与了征辽与抗金战斗,青面兽杨志就曾先后在老种经略相公种师道、小种经略相公种师中手下为将,还曾做过“选锋首”,担任先锋敢死队长官。同是关西人氏,且曾在大小种经略相公手下干过的鲁智深,想必不会落后于青面兽吧。
但是,鲁智深并没有去做大官,而是受封做了佛门住持。因为,智真长老说鲁智深的正果有一个限制条件,就是拿五台山文殊菩萨道场僧众做比较,这便仅限于佛门了。这也是鲁达一入佛门便得法号“智深”,与智真长老平辈的缘故。
只是《水浒传》被容与堂本腰斩,鲁智深的“正果”已无法验证。鲁达、鲁智深的故事也因此残缺,拳打郑屠的污点也没能得到“洗白”。而鲁智深确实是读者心目中的英雄豪杰,这才按照金翠莲的一面之词,把郑屠当做了“镇关西”。拳打这样的镇关西,鲁提辖似乎便有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