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书案”此起彼伏,两次掀起了明朝政局的波澜,朝中各种势力的高官卷入其中,争斗状况十分复杂,其案情的发展,连卷入其中的被卷入其中的太子、福王、后宫嫔妃、内阁大臣等,都没有料到会掀起那么大的波澜。被称为“妖书”的其实是分别在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和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出现的《忧危竑议》和《续忧危竑议》。
可是,“妖书案”起因于却是由一本记载历史上贤妇烈女事迹的《闺范图说》,这《闺范图说》原本是一本论题和记述很正统的书,丝毫也没有“妖气”,没有不正言语,可是,它的刊印却引来了复杂的奇案,并被狡黠阴险之人借以利用,演绎成晚明的一大奇案,暴露了明万历年间的各种矛盾,也表明了当时朝中的内耗已侵蚀折明朝的政治机体,衰败迹象逐渐显现。
万历十八年(1590年),时任山西按察使的著名大儒吕坤,采辑了历史上贤妇烈女的事迹,编成一本称为《闺范图说》的书。吕坤是一位大儒,崇尚儒家学说,为贤妇烈女著书立传本属于是很正常的事,这原本是一件传播女德的好事,是值得赞赏的儒士的善举。
可是,说来也巧,《闺范图说》被一位叫陈矩的宦官看到了,而这位宦官又是一位一直想找机会往上爬的谋权者。看到该书之后,他很识货,感到该书对他有用,于是,他带了一本回宫,将该书呈给后宫的郑贵妃看。郑贵妃果然很喜欢该书,她也觉得该书编得很好,颂扬贤妇烈女,这是她所喜欢的内容,她感到该书为她提供了抬高她自己的机会,于是,她令人对该书增补二十位贤妇,并以东汉明德皇后为开篇,而将她作为列在最后一篇。此外,她还亲自写了一篇序言。增编的书写完后,郑贵妃她指令她的伯父郑承恩及兄弟郑国泰重新刊刻,很快推出修了增编的《闺范图说》。
《闺范图说》
如此一来,《闺范图说》就有两种版本,大儒吕坤编著的原版书和郑贵妃下令增编书的新版书,但两书编写的目大不一样,吕坤便该书是为了宣扬女德,而郑贵妃令人增编该书却是为了抬高她自己。
编书的事原本已经完成了,吕坤也不再注意有关该书的事。于是,他专心于政事,后来,吕坤升任刑部侍郎,他忧心国事,遂向神宗皇帝上呈《天下安危疏》,建议朝廷停止暴增税赋,改编敛财政策,以安定民心,施行仁政。显然,吕坤是出于忠心,尽其职守才上书的,为的是改变明王朝的政策弊端,以维护皇权的统治,这是善心。
可是,朝中妒忌和敌视吕坤的朝臣却抓住吕坤上书皇帝的事来大作文章。
居心叵测的吏科给事中戴士衡将吕坤的《天下安危疏》与吕坤之前所编写的《闺范图说》联系起来,弹劾吕坤,戴士衡认定吕坤之前编撰《闺范图说》与此次上疏是前后相连的,是造就策划好的行动,是心机险恶,别有用心,其目的是利用《闺范图说》,巴结宫闱,图谋不轨,是肆意逢迎郑贵妃,想升官要权。
吕坤无端被弹劾,他感到自己很冤枉,他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险恶用心,他上书为自己作辩护,向皇帝表明自己是清白的:
一是他之前编书是为了宣传女德。他于万历十八年按察使任上所编印的四册《闺范图说》,是为了明女教,扬女德,只是因为该书刻印比较多,传播比较广,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但他根本就没有预料到会有出现增编的事。
二是他奏请皇上派官员调查《闺范图说》刻印之后的实际影响,让九卿科道将之前他所编刻的《闺范图说》与郑承恩所刻的增编本进行对照检查,看看是不是他真的包藏祸心?
其实,吕坤编写《闺范图说》是善意,是为了宣扬女德,并没有包藏祸心,倒是弹劾他的戴士衡包藏祸心。吕坤所编的书后来被改编了,重新刊刻了,这是郑贵妃、郑承恩所做的事,是郑贵妃为了抬高自己利用了吕坤所编的书,这与没有任何关系。吕坤编该书时是地方官员,根本就没有进宫的资格,更没有巴结后宫的机会,戴士衡说他巴结宫闱是污蔑。
戴士衡的弹劾根据不足,或许神宗皇帝也看出了戴的弹劾理由足充分,加上神宗帝宠爱郑贵妃,《闺范图说》增编的事是郑贵妃指使的,明神宗不想让事情扩大,于是,便把弹劾的事搁置了,不再调查,事情很快就平息了。
明神宗(剧照)
第二,《忧危竑议》突现,“妖书”起波澜
在尔无我虞的政坛上,暗流涌动,原本已经平息的《闺范图说》事件再起波澜。权力斗争促使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总喜欢故意惹出事端。
京师突然出现传播着一篇奇怪文章,有人以“燕山朱东吉”为笔名,特意为《闺范图说》写了一篇跋文,题目叫做《忧危竑议》,这显然是故意让人们联想到此前吕坤的《天下安危疏》,其用心是很明显的,为的是借助于之前的《闺范》事件,再次掀起波澜。
《忧危竑议》被印成传单,在京师四处传播,闹得沸沸扬扬,朝野议论纷纷。
此时,更为叵测的传言出现了,有人对“朱东吉”这一署名进行解读,认为这署名的意思是说:朱王朝的东宫太子必定吉祥,所以才称“朱东吉”。
同时,对“忧危竑议”这一跋文的题目也有解读,认为是对吕坤所上呈的《忧危疏》进行发挥和弘扬,是阐发吕坤原来的观点。
其实,吕坤这一回又蒙冤了,吕坤在他的《忧危疏》里根本就没有提到关于东宫的事,对立太子的事一直未提。可是,《忧危竑议》这一篇跋文,却故意以问答的表述方式,大谈特谈历史上嫡庶废立之事,将论题故意引向当时朝中特别敏感的关于“国本”之争的问题上。
显然,署名“燕山朱东吉”所炮制的《忧危竑议》有一个险恶用心,就是故意将增编的《闺范图说》拿来说事,让人们把关于嫡庶废立之争与该书以东汉明德皇后开篇、以郑贵妃为结尾篇的内容联系起来,借此来攻击吕坤是为了讨好后宫。
《忧危竑议》的炮制者用心险恶,在文中提出了两个十分尖锐的观点:一是认为郑贵妃增编《闺范图说》是为了抬高自己的地位,并为她儿子夺取太子之位增加筹码,而吕坤编《闺范》是为了讨好郑贵妃;二是指出吕坤在原来的奏疏中处处表示心忧天下,却避开立太子之事,此乃欲盖弥彰,是居心叵测;三是吕坤与外戚郑承恩、户部侍郎张养蒙、山西巡抚魏允贞等九位内外大臣勾结,结党营私,暗中依附后宫郑贵妃,欲谋重立太子之举。
“燕山朱东吉”的这一篇神秘莫测、含沙射影的跋文一出,立即在朝内外引起了轩然大波。此文一出,便被称为是“妖书”,作者扑朔迷离,用心十分险恶。于是,搞不清真相的朝内外大臣和好事的学者,纷纷把矛头指向《闺范图说》的原作者和《忧危疏》上呈者吕坤。吕坤编书、上疏原是忠臣之举,但却引来朝臣的质疑和指责,蒙受不白之冤,他一时感到十分忧惧,便称病致仕,回到了他的家乡,避开朝中的政治漩涡。
吕坤画像
吕坤离开了朝廷,“妖书案”的波澜并没有平息。明神宗看到《忧危竑议》之后,这回难以容忍了,他对出现如此胆大妄为的“妖书”感到十分愤怒,虽然事关郑贵妃,不便公开下旨严查,但他若是不查,便将有损帝王的威严,于是,他下旨东厂、锦衣卫等秘密查办。
此时,《忧危竑议》中被指出姓名的一个重要人物害怕了,这个人就是郑贵妃伯父郑承恩,原本他就与郑贵妃密谋,想推郑贵妃的儿子朱常洵为太子,“妖书”提到他的名字,他担心卷入“妖书案”被查密谋立储之事,因而,他感到必须先下手为强。他派出亲信暗中侦查。经暗查发现,全椒知县樊玉衡此前曾上疏言及“国本”之事,在奏疏中,他指斥郑贵妃,而原吏科给事中戴士横此前曾弹劾过吕坤,这两人之前在朝中的举动让郑承恩怀疑可能与《忧危竑议》有关系,于是,郑承恩便认为《忧危竑议》是由戴士衡和樊玉衡所秘密编撰的。
“妖书案”传至宫里,郑贵妃知道后,多次在明神宗面前泣诉、吵闹,神宗感到很头痛,为了把让事情尽快平息,他先是亲下谕旨,解释说《闺范》一书是他亲赐郑贵妃的,因为《闺范》的主要内容与《女鉴》一书主旨很相似,他赐该书给郑贵妃,让他可经常阅读,接着,神宗根据郑承恩的报告,连夜下旨秘密逮捕了樊玉衡和戴士衡,让东厂对两人严刑拷打,最后以“结党造书,妄指宫禁,干扰大典,惑世诬人”的罪名,将樊玉衡贬官至广东雷州,将戴士衡贬至广东廉州,让他们去守边防。
由于神宗皇帝为了袒护郑贵妃,不想让事情扩大,第一次“妖书案”就这样平息了,这一次并没有引发朝局的巨大动荡,可是,神宗皇帝心里也清楚,《忧危竑议》并非是樊玉衡和戴士衡所炮制的,朝中很多大臣也不相信是樊玉衡和戴士衡所为,但真相如何,一直没有弄清楚。
第三,京师又冒出了《续忧危竑议》,“妖书案”掀起更大波澜
五年之后,早已被人淡忘的“妖书案”再起波澜。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十一月十一日清早,另一篇”妖书“突然出现。
京师四处出现了一份题为《续忧危竑议》的揭帖,其中,内阁大学士朱赓家门口就有一份,这是一份极不寻常的揭帖。
其一,揭帖的标题令人遐想,炮制者故意将揭帖取名为《续忧危竑议》,这显然是有意让人们将其与第一次“妖书案”联系起来,之前的“妖书”真相还没有彻底搞清楚,这一次又出现了更加扑朔迷离的“妖书”,这是存心要让朝中大臣卷入更刺激的议案。
其二,揭帖直接指向当时朝廷十分敏感的立储之争,毫不隐晦,所谈的问题十分尖锐,是当时朝野最为关注的论题,极具刺激性。
其三,揭帖署名为“郑福成”,暗藏玄机。何为“郑福成”呢?是暗指郑贵妃之子福王朱常洵立为太子之事必成。这意味着之前立神宗帝的长子朱常洛为皇太子,是出于朝臣的压力,是不得已的,神宗帝日后日必改立朱常洵为太子。也就是说,郑贵妃图谋废太子而册立她的儿子为储君的将会实现。
其三,揭帖被放在内阁大学士朱赓家门口,这是有寓意的,“朱赓”的“赓”与“更”同音,暗寓着“更易”之意,朱赓是因为他的名字有一个“赓”字,暗含“更易”,所以他才会被选入阁。这显然意欲将朱赓卷入立储的阴谋中。
这一篇三百多字的揭帖直指当时立储的敏感问题,其论题围绕着“国本”展开,而炮制者的真实身份和基本立场却让朝中大臣们感到扑朔迷离,揭帖观点的尖锐性,所把握时机的及时,以及作者的神秘性,还有传播的广泛性,使它立即在京师掀起了悍然大波,成了朝野热议的话题,也触及到神宗帝的敏感神经。
明神宗朱翊钧听到关于神秘揭帖的内容之后,雷霆震怒,忍无可忍,此次他不再采用密查的方式了,他立即下令东厂、锦衣卫以及五城巡捕衙门等派出人员侦查,严令一定要找到书写该贴的人。这一次的“妖书案”以轰动性的方式震动朝野。
神宗皇帝画像
明神宗知揭帖后为何会如此震怒呢?这与第一次“妖书案之后便展开的“国本之争”有密切的关系,当时,明神宗正面临着立谁为太子的关键问题,神宗心里很矛盾,他纠结于立嫡还是立宠的矛盾之中。
矛盾的心情使明神宗迟迟没有能确立太子的人选。依照传统的王朝体制,必须优先立嫡立长,可是,他宠爱郑贵妃,心里一直想立郑贵妃之子朱常洵为太子,可是,皇后之子朱常洛是长子,以嫡长制度,必须立朱常洛为太子。
明神宗如果要依祖制并立郑贵妃之子朱常洵为太子,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等原配皇后去世了,扶郑贵妃为皇后,使朱常洵以“嫡子”的身份登太子之位,才是合理合法的。于是,明神宗不怕得罪朝中大臣,屡次推延立太子的大事,在立储问题上,采取长期拖延的策略。
可是,神宗皇后王氏却身体比较康健,没有重病,就是不死,这让明神宗很感到很头痛,他既不想破坏祖制,不想遭后世责骂,但又不想放弃让福王朱常洵当太子。面对着大臣们一再上折子要求立储,他却不惧得罪大臣们,一拖再拖,双方相持着。
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当明神宗到慈圣太后那里去问安时,老太后责问他为何迟迟不立太子,朱翊钧面对老太后严厉询问,心里慌张,露出了一句“常洛是‘都人’(指低贱的宫女)之子”。朱翊钧忘记了他的亲生母亲也是“都人”出身。因而,他当场遭到了慈圣太后的怒责:“你亦是都人之子!”明神宗猛然醒悟,久跪不起。
此事给明神宗触动很大,不久, 当内阁大学士沈一贯上疏劝为了保证皇室多子多孙须早立太子时,明神宗终于下诏确定了举行册立太子礼的日期,长子朱常洛这才被正式成为太子人选。满朝文武十分高兴,欢声一片。
可是,郑贵妃却难以忍受,她在神宗皇帝面前大吵大闹,宠爱贵妃的朱翊钧经不起闹又产生动摇,他以典礼尚未准备好为由,要求改变册立仪式的日期。沈一贯接到了改期的手诏后,坚决反对,奉还手诏,朝臣也坚决反对改变立太子的日期。在大臣们的执着坚持下,明神宗终于在十月十五正式册立皇长子常洛为太子,同时,朱常洵被封为福王。
其实,当时朱常洛虽被立为太子,虽有朝中大臣的支持,可是,他当太子很不顺利,明神宗不大喜欢他,郑贵妃将他视为死敌,他感到时时都有被废去太子的危机,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的。
内阁首辅沈一贯原本在立太子的问题上是有大功的,可是,奇怪的是,在《续忧危竑议》的这一揭帖中,他却和内阁次辅朱赓一起,被指名道姓地指责为是郑贵妃的帮凶,这朝臣难以理解。朱赓很恐慌,立即上疏为自己辩护,同时,为了避嫌,他请假待在家里,不再临朝。
沈一贯是政坛老手,他立即采取了以攻为守的策略,他拿自己的政敌来开刀,指使给事中钱梦皋上疏,诬陷礼部右侍郎郭正域和内阁大学士沈鲤是“妖书案”的幕后黑手。
老奸巨猾的沈一贯心里盘算得非常清楚,当时内阁只有三位大臣:首辅是他,次辅是朱赓,阁僚是沈鲤。三人中他和朱赓两人都出现在揭帖上,而沈鲤没有出现。沈一贯心里清楚,污蔑沈鲤很容易让朝中大臣相信,而且,朱赓请病假了,如果沈鲤出事了,沈一贯便可独掌内阁。至于郭正域,是因为他是沈鲤的门生,又是沈一贯的长期政敌,沈一贯诬告,既有理由,又能消除政敌。
此外,因为同知胡化曾上书告发训导阮明卿“造作妖书”,而当时被告发的阮明卿钱梦皋的女婿,钱梦皋为了替他的女婿脱去罪名,便找了沈鲤的门生郭正域当替罪羊,而且,郭正域是胡化的同乡,被罢官将离京,可以解释为是为泄私愤而参与“妖书”事件。沈一贯老谋深算,他联手钱梦皋诬陷沈鲤和郭正域,既为自己脱罪,又挟私报复,一举两得。
可是,结果并未能随沈一贯所愿,郭正域虽在将要离开京师时被捕了,但没有能被审出罪名,而其他的人却被牵涉进来了。
巡城御史康丕扬在搜查沈鲤住宅时查出了著名高僧达观、医师沈令誉和琴士钟澄似乎与案情有关。
达观大师当时正执着于请求朝廷停止征收矿税,可能因此而损害了权贵的利益,所以被污蔑了,达观在被严刑拷打之后,圆寂了。医师沈令誉被处于酷刑,但始终拒绝承认与郭正域有牵连,坚决不认罪。
郭正域曾经当过太子朱常洛的老师,知道郭正域被抓之后,他曾对近侍说:“何为欲杀我的良师?”之后,他还派人带话给东厂提督陈矩,让他对郭正域手下留情,陈矩是一个精明狡猾的太监,不想得罪太子,而且也查无实据,郭正域便免遭陷害。
会审持续了五日,仍无法定案,明神宗震怒,下诏责问会审官员,众官惶恐不安,压力倍增,于是,他们想着找一名替罪者来定案。
第四,“替罪羊”突然冒出,与“妖书案”无关的人被判为主犯
就在会审官们着急时,东厂突然发现了线索,抓到了一位叫皦生彩,他声称发现他的兄长与“妖书案”有关。他的兄长叫皦生光,原本是顺天府生员,其实是一位文化诈骗者。
皦生光被逮捕,他经不起酷刑,屈打成招,承认与“妖书案”有关。刑部尚书萧大亨为了讨好内阁首辅沈一贯,逼皦生光承认是受郭正域所指使,皦生光坚决不承认,他不愿诬告他人,最后,会审的各位官员只能将罪名按在皦生光身上,结案向皇帝报告。
东厂、锦衣卫和刑部等负责会审的官员此时可以松一口气了,虽然他们都不相信“妖书案”与皦生光有关,连沈一贯、朱赓也不相信,《续忧危竑议》若是对朝廷政事不熟悉,是炮制不出来的。但是,为了尽快结案,好向明神宗汇报,他们只好就此结案了,皦生光被凌迟处死,其家属被发配边疆充军。
皦生光死了,是个替死鬼;案件了结了,会审官们放心了,神宗皇帝泄恨了,消气了,第二次“妖书案”也平息了,但是,“妖书案”的真正作者到底是谁,这一直仍是一个没有掘开的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