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政治地位上来看,南宋因此沦为了金朝的附庸国,从理论上来说,金朝确实成为了正朔(宗主国),宋朝并没有向辽朝称臣,《澶渊之盟》的签订是宋辽成为兄弟之国,而且《澶渊之盟》的签订是极为成功的,换取了宋辽之间长达百年的和平。
客观来说,由于《绍兴和议》的签订,南宋沦为了金朝的附庸国,金朝成为了南宋的宗主国,宋朝皇帝需要接受金朝皇帝的册封。那在政治地位上金朝确实成为了正统,这就像一直以来朝鲜、越南和琉球这些国家奉中原王朝为正朔一样。
这也就意味着宋金之间的政治地位关系不复存在,因此我们只能说南宋只是在政治上一度沦为金朝的附庸国,在某个时间阶段,金朝确实成为了正统,这是金人值得骄傲的。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金朝可以被列入正统王朝之中,而将南宋派出到正统王朝以外。因为我们必须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南宋始终只是在政治地位上以条约的方式成为金朝的附庸国,而不是在文化上沦为金朝的附庸国。
正因为在文化上南宋并没有沦为金朝的附庸,简单来说南宋并没有放弃衣冠文化,融入到金朝的游牧文化中,所以金朝并不能够作为继承汉文化的正统王朝。恰恰相反的是,金朝在金熙宗时代积极推行汉化政策,金熙宗本人也深受汉文化的熏陶。
熙宗自为童时聪悟,适诸父南征中原,得燕人韩昉及中国儒士教之。后能赋诗染翰,雅歌儒服,分茶焚香,弈棋象戏,尽失女真故态矣。视开国旧臣则曰‘无知夷狄’,及旧臣视之,则曰‘宛然一汉户少年子也’——《大金国志》
可见,虽然金朝凭借强悍的军事实力迫使羸弱的南宋向金朝低头,但这并不是文化上的征服,只是政治上的征服,它迫使宋高宗在政治上向金朝低头,但并没有迫使南宋汉人在文化上向金朝低头,甚至放弃汉人文化,改变风俗和服装,融入到金人的风俗中。
这一点,即便是在元朝和清朝时期都没有实现。
所以,正因为在文化上金朝并没有取代南宋,所以不能把金朝视为正统王朝,尽管它统治了汉人文化的核心中原地区。但需要注意的是彼时周边的国家依然是以汉文化为正朔。
关于正统意义的“居正”和“一统”
实际上我们必须认识到“正统”中的“正”究竟是正在哪里?它的统又在哪里?是“正”重要?还是“统”重要?
最初的大一统思想是指在地域和文化上的高度统一,《吕氏春秋》中解释说“王者执一,而为万物正。一则治,两则乱”,这里的“一”显然就是作为一统的依据,统的是什么东西,就是这个“一”,而这个“一”就是一种自上而下的政治和文化上的高度统一秩序。
就像《汉书.王吉传》中阐述的那样:
《春秋》所以大一统者,六合同风,九州共贯也。
什么叫六合同风,这里的六合是指战国时代被秦国消灭的六国,六合同风自然是说六国最后都融入到了秦国倡导的文化秩序之中,九州共贯是指天下都执行一种法统。
真正系统阐述大一统思想的是董仲舒,他在《举贤良对策》中对汉武帝说:
《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实际上董仲舒的倡导和李斯的倡导都是一样的,李斯对秦始皇说:
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取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史记·秦始皇本纪》
可见董仲舒和李斯在国家完成地理和政治上的统一后,开始寻求文化上的统一。但秦始皇没有搞成功,最后董仲舒搞成功了,儒家从此成为了汉人文化的主流,其中也包括道家学说,以及其他百家学说。
只是儒家成为官方的主流而已,所以这时候的“正统”有了文化上新的内涵,怎么理解这个正呢?孔子说“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为什么孔子有底气说这种话呢?实际上就是彼时的汉人已经较周边的游牧民族孕育出了礼仪文化。
因此“华夷之辩”的核心并不在于民族身份,而在于礼仪文化,这种礼仪文化主要是以《周礼》为源头,因此“华夏”成为了当时用来区别周边民族的一种民族概念。
所以韩愈在《原道》中说: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意思就是诸侯们如果采用夷狄的礼仪,那就把它视为夷狄;采用中国的礼仪就把它视为中国(身份认同);
那什么叫华夏呢?
《春秋左传正义》中说: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左传·定公十年》中:“裔不谋夏,夷不乱华。”
可见,“衣冠文化”才是汉人文化的核心,彼时的华夏族之所以用蔑视的眼光评价周边的民族,就是因为华夏人已经率先孕育出某种高度上的道德和礼仪文化。
因此,“正统”中的“正”实际上就是指对这种“衣冠礼仪文化”的传承,只有传承这些文化的王朝才能被称之为正统,而“统”既指的是地域上的统一,也是文化上的统一。我们可以鲜明的看到,汉人的文化从夏商周时代就开始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
所以当时的南宋虽然在政治地位上沦为了金朝的附庸国,但在文化上并没有沦为附庸,南宋依然传承着汉文化的精髓,依旧是汉文化圈的主导者。即便金朝在军事上取得统治地位,但在文化上依然不得不向汉文化圈臣服和融入。
欧阳修在《正统论》中说:
统天下而得其正,故系正焉。统而不得其正者,犹弗统乎尔。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如果一个王朝不仅统一天下,而且地位合法,继承了文化传统,那么它自然是正统的。但如果只是完成了天下的统一,但是文化地位上并不属于正统,那么自然难以说它是正统。
理学家程颐也辩论说:
礼一失则为夷狄,再失则为禽兽。圣人恐人之入夷狄也,故《春秋》之法极谨严,所以谨严者,华夷之辨尤切切也。
可见,这个“礼”才是作为正统的标志。但我们可以看到,金人在文化上还是处于弱势的,他们没有自己系统的文化,所以只能选择融入到汉文化圈中。
因此也就不难怪五胡十六国时代,明明是匈奴人的刘渊也试图给自己的政权披上继承汉朝大统的外衣,他建立国家名叫就以“汉(前赵、或称汉赵)”为国号,还辩解说:
渊谓群臣曰:“昔汉有天下久长,恩结于民。吾,汉氏之甥,约为兄弟。兄亡弟绍,不亦可乎!”乃建国号曰汉——《资治通鉴》
可见这些游牧民族内心知道,尽管占据了北方中原,但是由于文化上并不属于汉文化圈,所以无法成为天下正统,因此必须要主动融入,如北魏、元朝、清朝,或者把自己的政权和汉文化建立联系。
所以,虽然南宋一度沦为金朝的附庸国,但是在文化地位上,它依然是中国的正统王朝。不因为别的,就因为它继承了汉文化,但金朝显然并没有,所以像东晋和南宋虽然都偏居南方,但是由于依然继承这汉文化的核心。
因此它们依然是正统王朝,只能说把他们视为大一统王朝确实有点牵强,这是就疆域上而言,但是在文化上它们无疑仍然是文化上的宗主国。所以东晋人逃亡南方时用的词汇就很有说明性,叫做“衣冠南渡”。
这里的衣冠显然就说明了东晋和北方十六国的不同,另一方面《绍兴和议》维持的时间也不长,仅仅才19年后就被金朝单方面撕毁。南宋和金朝之间在政治上的附庸关系也就不存在了。
其实正如同马克思所说:
野蛮的征服者总是被那些他们所征服的民族的较高文明所征服。
理解了马克思的这句话,你就会明白为什么即便元朝和清朝汉人在军事上被征服,但依然没有丢失自己的文化,最后反而让他们融入到汉文化中。汉民族之所以能够屹立不倒,实际上依靠的正是强悍的文化生命力。
因此,从另一方面来说,否定儒家就是在否定中国文化,否定这种文化上的正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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