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二十岁时,在父母的安排下,迎娶表妹唐婉为妻。两人的婚姻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式婚姻,可是却超乎寻常的幸福。陆游的父亲陆宰曾任转运副使,舅父唐仲俊现任光州通判,两家可谓门当户对,亲上加亲。而在陆游唐婉成婚之前,因为科举考试,陆游曾经在十六岁和十九岁时两度在临安舅父家中读书,两人一起度过了无数快乐的时光。
作为陆游的第一任妻了的同时,唐婉还是陆游是表妹,其实他们就是南宋版的林黛玉与贾宝玉,从小就在一起长大,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但与林贾所不同的是,陆母是唐婉的亲姑姑,唐婉的父亲是陆母的亲哥哥,从这层关系上讲,他们的关系就更像贾宝玉与薛宝钗陆唐两家的结合,门当户对,亲上加亲。陆游的母亲唐氏本是这场婚姻的主导者,可是,在唐婉过门之后不到三年,唐氏就对自己的侄女唐婉厌恶不己,强逼着儿子把唐婉赶走。
一、作为妻子不能规劝陆游一心求学
陆游在结婚之前两度参加科举都铩羽而归。最近的一次,正在结婚之前的那一年。正因为科举落第,父母以为陆游年岁不小,不如先成家,成家之后,陆游自然应该安心读书。可是,婚后不久,母亲唐氏就发现,陆游不但没有收敛心志,专心读书,反而比婚前更加贪玩,整天在房中和唐婉吟诗作画,把科举完全抛在脑后。陆游的祖上本是世代务农,到高祖一代以科举发家,之后的祖父、父亲一辈,许多长辈都考中科举。陆游作为陆家的传人,有责任有义务参加科举并考中进士。并且,陆游的父亲此时己然赋闲在家,虽然还挂了一个提举洞霄宫的名头,仅仅领取一份微薄的俸禄,完全没有权力。振兴陆家的希望,就完全寄托在陆游的身上。
陆游如此沉湎女色,不务正业,让父母焦虑不安。母亲疼爱儿子,不忍心责备陆游,就多番找到唐婉训话。唐婉本也是官家千金,从小也任性娇纵,对姑妈(婆婆)的警告未免有些不放在心上。一来二去,唐氏就对自己这个侄女兼儿媳妇渐渐不满,最后变成水火不相容。
二、唐婉不孕,不能传宗接代,有辱门风
古人多希望“早生贵子”,像陆游续娶王氏,次年就生了一个男丁,继承宗室。可唐婉婚后两年多,竟然没有一儿半女,在古代可是“七出”之首的严重罪过,尤其是在陆家这种文人正统世家,更是一种不孝。在唐婉和陆游离婚之后,唐婉再嫁,可婚后多年,依然无子,印证了唐婉可能无生育能力。
三、唐婉的才华过于出众
看过那首唐婉那首《钗头风》的人都应该知道,唐婉的文学才华,不逊于陆游,两人的结合原本是天作之合,绝对的知心爱人一知己加上心爱的人。在陆母看来,一个女人的本份是相夫教子,绣花织布,而不是每天和老公吟诗作对、搞夫妻围棋对抗赛。唐婉的一言一行早就超出了陆母心中一个媳妇的行为准则。我们可以想象,作为自己的亲侄女,陆母一开始还是把这些问题作为人民内部矛盾来处理的,对唐婉肯定是作过不少的教育工作,希望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唐婉认为陆母的建议伤害了她作为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知识份子的尊严,此时的唐婉没有把自己的定位为应该三从四德的封建家庭的妻子。
于是,唐婉就有了三大罪名:让陆游倦于科举,影响仕途;婚后三年不孕,不能传宗接代;才华外露,不能相夫教子。
最终,陆母下令,将唐婉驱逐出陆家家门。
在这场对抗中,陆游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手掌手心都是肉,他不知道如何站队,可是这场战争他是无法永远选择中立。他始终要作出选择。十年前看陆唐的故事,觉得陆游很软弱,一个一心想抗金,成为盖世英雄的豪放诗人,却在母亲的权威下放弃了自己的爱情。十年后再看陆唐的故事,才会感受了陆游那份身不由己的痛苦。这于痛苦其实超越了封建礼德,忠孝思想。婚姻仅仅只是一张合法的性交契约,而合法性则取决于每个不同时代的主流意识形态。
当爱情开始与主流意识形态所相对抗的时候,爱情没有唐婉想象的那么具有竞争力,那个时代,男人应该重视科举,重视及第,而不是儿女情长。陆游可以和母亲抗争,但却无法与当时的社会主流意识形态抗争,他很快选择了妥协。
这场战争没有贏家,陆游与唐婉换来的是一生的痛。而陆母则与娘家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陆游很快再娶,唐婉也很快再嫁,重新找了一个家境和人品都不错的丈夫一一皇族士子赵士程。
1155年,陆唐分手的第十个年头,陆游会试失利,心情郁闷的他到沈园游玩,与唐婉和其老公赵士程不期而遇。场面何其尴尬。当时酒席上应该有很多人,而当唐婉很礼节性的举起酒杯向陆游敬酒的时候,陆放翁的心碎了。那天陆游喝得酊酊大醉,应该很失态。醒来后己经曲终人散,伤心的陆放翁于是在题上写下了那首流传千古的《钗头凤》后黯然离去: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泡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1156年,唐婉只身一人来到了沈园,在去年同样的那个包间,她看到了陆流的题词。唐婉泪流满面。陆游的词像刀子一样插进了她的心窝,她挥笔而合,成就了史上最催人泪下的情歌对唱: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作完此曲的唐婉心力憔悴,不久就郁郁而终。
此后,陆游则开始他不平坦的仕途生涯。去追逐他那永远无法完成的王师北顾中原之梦。陆游北上抗金,又转川蜀任职,几十年的风雨生涯,依然无法排遣诗人心中的眷恋,他六十三岁,凄然有感,又写了两首情词哀怨的诗:
采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闷幽香。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少日曾题菊枕诗,囊编残稿锁蛛丝。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在他六十七岁的时候,重游沈园,看到当年题《钗头凤》的半面破壁,触景生情,感慨万千,又写诗感怀:
枫叶初丹桷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
后陆游七十五岁,住在沈园的附近, “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胜情”,写下绝句两首,即《沈园》诗首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在陆游八十二岁的那个春天,也是他临终前的最后一个春天,人老发白的陆游再次重游沈园,看到了六十年前唐婉的合词。往事己经如墙上的墨迹一样斑驳。历经沧桑的陆放翁己无泪,只是淡然挥笔那首《春游》: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陆游和唐婉的悲剧,既是陆游唐婉性格的悲剧,又是那一个时代的悲剧。唐婉是一个才貌双全,人格独立的女人,在古代是绝对的稀有品,但终究不符合当时封建社会的正统思想。陆游本人当以孝悌、科举事业为上,无奈中听顺父母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