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临终时,只要还能喘口气,总是要交待几句的,这便是遗言。便是阿Q,也要学人大喊一声:“老子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这样的遗言,徒供旁观者发噱。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善”者,并不是与“恶声”相对的,善是“善哉善哉”之意,充满了临死者对一生的追思,然而抚今追昔,有今有昔,唯独没了明天,怎不教他感喟万千呢?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保尔有一句近似遗言的名言:“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耻。”然后他说:“这样,在临终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已把自己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的精力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这一句话,看似分为两段,其实讲的都是一个意思:我们一切奋斗,都是为了能在离开人世时能安然阖上眼睛,道一声:这一世,没白来!
保尔的这句话在特定的时期,激励了整整一代人。真正感动人的,不是一两句“富有哲理”的“大话”,而是保尔的顽强奋斗的精神,这句话正是他对自己一生的总结。保尔虽然经历了许多痛苦和不幸,但在临终时,他很坦然,甚至自豪,他没有遗憾。
人们常说,不在天长地久,而在曾经拥有。可是人们拥有的,往往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人生,曾经有激情,有凌云壮志和不同的成就,但一路走来,人生之路上也布满了坎坷和坑洼,前行伴随着攻击、诽谤、侮辱、挫折、排斥、不公平待遇……
好些名人,今天我们景仰、佩服、学习他们,然而他们的一生功业有何而来呢?往往由挫折和苦难来。
比如著名大儒王阳明,今天有人捧他为“明朝一哥”,将他的事迹神秘化,可是阳明的一生并不顺利,他早年被贬官到贵州做了一名驿丞,讲学之后又被人百般攻击,他平定藩王之乱有功,却翻被人污蔑与叛王有谋,封了爵,却领不到铁券和俸禄,在家赋闲多年,朝廷起用他到广东平乱,乱定之时却怪他举措乖张……阳明再树功业时,已重病在身,当新的攻击向他袭来时,他选择了弃官归里。
阳明一生探索“良知”,寻求“致良知”和“知行合一”的新道路,他的心学在当时的思想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和共鸣,但也遭到了无数的攻讦和毁谤。就是在挂冠归乡的路上,他也不能无后顾之忧,因为他上疏辞官,还没有得到朝廷的批准,可能功业未报,新的诽谤和处罚又将随之而来。
然而阳明刚走到江西,突然病情加剧,当他想到自己将像一个不幸的流浪者一样死于道路时,他会心怀歉然还是愤忿不平?
许多人不是在临死前还要喷血、口出恶言、呶呶不休,甚至死不瞑目呢!
都不是,这位心学大师在临终前,躺在狭窄的船舱里,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心里是光明的,何必嘴上多辩呢?
阳明先生一生寻求“内圣”之道,只在内做工夫,外人赞誉也好,攻击也好,都只如刮过屋顶的风,管它朔风、金风、狂风,只要屋子坚固,还怕“茅屋为风所破”吗?辩解者求为人所知,实不必要。
阳明先生临终这一句遗言,简直成了他致良知心学的标志性语言,成为阳明一生精神的写照,广为人知,传诵不绝,具有巨大的启发价值。
无论是当代的战士保尔(或者说他的原型),还是古代的圣贤阳明,他们以平生的努力、奋斗和思索,铸成了他们光辉的人生,并在临终时,以其深刻的思索,为后世留下了一句名言,也是一片属于人类的宝贵的精神财富。
人总不免死去,你可以说是驾鹤西游,登极乐世界,可以说上了天堂、下了地狱,也有人完全顾不到这些,摸着一生积攒的银两,舍不得闭眼,更有可悲者,在临死前尚一再修改遗嘱,将那几个份额分来分去……都是“我”的临终遗言,却有小我和大我之别,此等便为区区小我,而阳明的遗言,终属大我之言。
金银财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然而人的一生作为与志气,却足以流传人间;生前身后之事不必理会,只把中间这节做好就够了!说不定,在咱们临死之时,也会留下一段惠及众生和来者的“有名遗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