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谷音先生,上海昆曲有名的表演艺术家、有名演员、戏曲名家、昆剧名家、昆剧艺术大师。
她曾自言,人到中年,就像一杯饶有回味的下午茶。在梁谷音的记忆里,童年的生活已经淡泊了,留下的是彩色的梦想编织成的人生踪影。她已抹去了许多童年的往事,但是她清晰地记得,在那碧绿生青的江南水乡的小镇中,她曾经拥有过一个小小的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从窗户里看出去,那是一幅天然的田园牧歌图,淡泊悠然的意境,在她的童年经验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几(四)十年后,她突然领悟到《牡丹亭》里的青春少女游园时为什么感叹“一生爱好是天然"的审美理想。
不过,贫困的童年没给她带来什么幸福,她早早地就被送进了镇上唯一的一家尼姑庵里收养,记得当时年纪小,眼中见到的都是一个个光秃秃的头,耳边每天传来的是一成不变的晨钟暮鼓和清脆的木鱼声。几个小尼姑叽叽咕咕地吵着要还俗嫁人,她,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就这样好奇地在庵里蹦蹦跳跳,窜来窜去。但最让她难熬的是漫漫长夜,一盏煤油灯忽闪忽闪,半夜里醒来,常常被四大金刚吓得死去活来。这段寂寞的凄凉的庵院生活,完全捏碎了梁谷音她孩童世界的梦想,它常常使她悲从中来,但也让她很早地体会到小尼姑的内心情感和对温柔的幸福的生活的向往。
1961年,当她从上海戏曲学校昆剧班毕业后,怎么也没想到,这段奇特的生活经历,使她主演的小尼姑《思凡》和《双下山》成了她毕业的代表作和成名作。1954年,她成了上海市戏曲学校昆剧班唯一来自外地的女学生。在八年的学习生涯,她和同学们受到了京昆艺术大师俞振飞和“传″字辈老师悉心的关怀和传授。可是,昆曲是一朵熔合诗、剧、歌、舞为一体的古典奇葩。她们这些十岁左右的孩子,又怎能懂得这一切,《长生殿》里一出《定情赐盒》短短两句八个字,就足足学了一个星期,同学们唱着唱着就睡着了,老师只好用惊堂木“啪″地一声吓醒他们,她不敢打盹,可老觉得像尼姑庵的尼姑念经,忍不住要笑,老师就罚她站起来背戏文,有时候也给奖励,拍一遍曲子给一粒糖,往往一堂课下来,她浑身上下的口袋里都是糖。就这样,八个字、一折戏、两出戏,三四五六七、点点滴滴、一招一式,浸透着老师们多少的心血。
在她漫长的几十多年艺术生涯中,有一个人是她永远难以忘怀的,对于她,梁谷音只能用两个字来表达,惊艳。她就是她们的校长言慧珠,言校长是位文武昆乱不挡的表演艺术家,但在她们心目中,永远是一尊美的偶像。她的一动一静,有时候就像纯情的女大学生,有时候又像优雅的大家闺秀,更多的是像电影明星那样的耀眼夺目,无论淡抹浓妆,只要她的到来,仿佛校园里的春光也显得格外的明媚。
1959年,她由俞振飞、言慧珠两位校长推荐,在昆剧影片《墙头马上》里饰演丫环梅香,再一次贴贴切切地感受到亨校长精湛的舞台艺术和美的感染力。当历史的尘埃渐渐落定之后,她时常扪心自问,作为表演艺术家,言慧珠校长,究竟留给了她们什么,她想,这就是对戏剧艺术的热爱,爱得如痴如醉,爱得如痴如狂,这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情结,在梁谷音她以后的舞台生活中一直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如果没有这份对艺术的痴情,也就不会有她的《痴梦》了。
在“八亿人民八个戏"的年代,昆曲没有了,她下过乡,当过工人,以后结了婚,成了家,又有了孩子,开始过起了普通人平凡的生活。但是这一切,对于一个爱戏如命的人来说,那种沮丧的心情是可想而知了,那年回老家和妈妈、妹妹拍了张照片,妈妈和妹妹微笑着,倒也不乏乐观,可是有人说,从她背后破碎的窗户上,却可以读懂她心灵窗户上的无奈表情。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一次偶然的机会,使她来到了浙江京剧团,在现代京剧《红灯记》里,担任李铁梅的C角演员,虽然是个挨不着边的C角,可是她总算可以堂堂正正地喊嗓练唱了。
回首十年烟云,她们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时间、青春、精力,当时此刻人生就好像一首抒情诗,开始进入了散文的时代,它虽然不是她年龄的佳期,可它却是她对昆剧艺术新的理解和领悟的“佳期”。
梁谷音她从小爱做梦,中年以后仍然爱做梦,不知怎么脑海里又想起故乡小镇上的绍兴的笃班,想起民间流行的才子佳人的美妙戏文。说也奇怪,从她十二岁进戏曲学校开始,和她结下了不解之缘的不是那些美貌佳人,而是一些有名的坏女人,比如潘金莲,阎惜姣(娇)等等,随着她对“女人”的深刻理解,她常常怀疑,这些女人真的只能用一个坏字来概括吗,在她的思维里,潘金莲是一个美丽、可爱、娇媚、泼辣、放荡、沉沦的悲剧女性,她虽然比不上闺秀仕女,却也别有一番凄凉的风味。如果我们用一种历史的,美学的眼光来打量她们的话,我们也许会发现在这种背负恶名的传统女性的内心,其实是一杯不放糖的苦涩苦涩的柠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