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巧了,我上高中时第一次被罗尔纲先生照顾,塞到一群前辈堆里赴安徽采风,资料搜集对象就是义门集的刘狗(捻首刘玉渊)和苗沛霖。
苗沛霖(苗雨三)是凤台苗家寨人,出身贫寒,当过私塾先生,清方说他是“凤台生员”,但也有说这个秀才功名是后来捐的。他是咸丰六年(1856年)以“保境安民”为号召在当地起团练,因为比周围土豪出身的练首有文化,比秀才出身的练首有胆识,和捻党打仗屡屡获胜,一年功夫就“连圩数十,拥众数千,霈霖之名震两淮”了。
他本来就是团练出身,咸丰七年因为出名喜欢招降纳叛的胜保牵线,赴袁甲三兵营效力,咸丰十一年因为胜保被治罪,继任安徽巡抚翁同书在临时省会寿州召集苗的仇人孙家泰、徐立壮助守,引发已升任记名川北道的苗反感,苗改挂太平天国旗,和捻军合力攻破寿州,逮捕翁同书(后放回),被太平天国封为“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殿前北方电察天军顶天扶朝纲奏王和千岁”,和太平军马融和部及捻军各部打得火热。
但很快太平军重镇安庆失守,清朝又重新启用胜保,苗沛霖再受抚,并写信给困守庐州(合肥)的太平军英王陈玉成,说可以出兵20万帮助扫北,陈当时和洪秀全闹矛盾,负气不愿回天京,就抱着侥幸心理北上(陈派驻苗的代表琳天安余安定被苗收买),结果被苗出卖给胜保遇害。
此后英法联军攻破北京,苗以为时机已到,就上书朝廷,请求调走全部在皖北清军北上勤王,由自己独立支持残局,意在独霸皖北自立,被清方识破不允。咸丰十一年(1861年)咸丰帝病死热河,在安徽的清军主力僧格林沁因为山东宋景诗倒戈匆匆北上,苗以为时机已到,就缟素为咸丰发丧,拒绝清廷让他解散团练,留两千人从军的要求,占领寿州、颍上、怀远等县城,围攻蒙城、临淮关,开始第二次反清,时间是同治二年三月十六日(1863年5月3日)。但刚过半年多,僧格林沁又回到安徽,苗沛霖周围本可作为屏障的发、捻各部此前都在他投清期间被他赶走,孤立无援,他自己围着寿州进退两难,结果在一次巡营时被此前收编的陈玉成旧部刺杀(替陈报仇),他死后侄子苗天庆投降并招抚全部苗地盘,随后苗氏全族被僧格林沁灭门,只有部分子弟向西突围到河南,投入捻军陈大喜部。
苗是一个在“穷山恶水、泼妇刁民”的清代两淮地区从草根崛起的地方实力派,他投清、反清,目的都是实现自己趁乱独立称王的野心,也因此送了性命,说他是“叛徒”并不恰当,他在太平天国时期很短,且最初挂太平军旗号是被翁同书激变,可以说在英法联军入北京前他基本倾向清方更多一些,而北京失陷、咸丰死在热河,则激发了他的野心并让他觉得时机已到,才匆匆翻案。当年皖北公认最难攻破的城市是寿州,号称“铁打寿州”,最容易攻破的则是蒙城,号称“纸糊蒙城”,苗沛霖两次攻破寿州,让他声威大震信心爆棚,结果却久攻蒙城不下而死。我当年听到一首民歌,叫《十四月小调》,里面写苗沛霖是这样的“十一月来天气寒,出了个强贼叫苗蛮(苗沛霖身材矮小,绰号苗蛮子),铁打的寿州都破过,纸糊的蒙城作了难”。
问主提的那句诗,是从《七律.秋宵独坐》里摘的,全诗如下:
手披残卷对青灯,独坐搴帷数列星;
六幅屏开秋黯黯,一堂虫语夜冥冥。
杜鹃啼血霜华白,魑魅窥人灯火青。
我自横刀向天笑,此生休再误穷经
(网上流传版本,第四句多作“虫鸣”,是错的,这句格律是可平可仄仄平平,第四个字不可能是鸣,更不可能是另一些版本说的“鸡”)。
这首诗,我当年去考察时,苗氏后人说系他在咸丰十一年所作,抒发了其乘时而起、不愿再被科举困死的志向,就“诗言志”而言是很不错的。他教过书、中过秀才,会写诗不足为奇(当年科举要考试帖诗),前面说了他是地方实力派、野心家和投机分子,不是“叛徒”,所以不能说“一个叛徒凭什么写这么好的句子”——更何况谁告诉你们叛徒就不能写好句子了?你们不去读读汪精卫这个大汉奸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