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理学名臣自诩的曾国藩在平定太平天国之乱后,湘军声威达于极盛时,仍保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戒惧感。
早在咸丰元年,曾国藩就已开始注意到历朝历代所谓顾命大臣功高震主的经验教训,视周公旦为其人生楷模,以韩信、霍光、李德裕等自恃功高、专横自伐者为戒。咸丰五年,当他听到嫉贤妒能的某相国对他的非议时,内心伤感备至,深恐自己落到东汉太尉杨震自裁夕阳亭的下场。
当曾国荃率吉字营一举克复金陵(南京,太平天国改称天京)的消息传来后,面对欣喜若狂的湘军众将士,曾国藩则预料到天京的陷落会成为他与清廷关系发展的一个转折点,可能会出现政治上的某种危机,于是他按捺住兴奋之情,绕室彷徨,苦思对策,彻夜不眠。
当他由安庆赶到江宁(南京,金陵,天国称天京)时,对于解决上述问题早已成竹在胸了。
之后,曾国藩婉拒诸将劝其称王的试探,以“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 的联语表明心迹,暗示大家“鼎之轻重,未可问焉”。
由此可见,在被誉为“三不朽圣人”的曾国藩之心目中,绝无什么“夷夏之分”的种族观念,他所有的只是“君,天也”的偏狭家国思想,他一味的“效劳朝廷,忠君保清”,不过是为了争取满清皇帝赐予他和他的家族高官厚禄、尊崇地位和最大利益而已。
湘军攻克金陵后,曾氏兄弟的声望如日中天,均达到了各自人生的巅峰,曾国藩被封为一等侯爵(这已是清廷对汉官封赏的极限了),可世袭罔替;曾国荃封一等伯爵。所有湘军大小将领及有功人员,均论功行赏。萧孚泗、朱洪章、李臣典(已死)等立下大功者均被封侯赐爵 。其余的官授道、府、提、镇或其他职位者比比皆是。史载,彼时湘军系人物居督抚尊位者便有十人,长江流域的水师,都在曾氏兄弟的控制之下,曾国藩所保举的人物,朝廷无不无不如奏授予。
然而,这只是表面现象。骨子里,曾氏兄弟所面临的,是无数惊涛骇浪与明枪暗箭。这些暗流的产生,有的是满人对汉官的歧见与猜忌,有的是起于私人利害冲突,有的是官场特有的“红眼病”,还有的则归咎于湘军本身的居功自傲,军纪败坏。
清廷对曾氏表面给予了很高的荣誉,但对破金陵后湘军杀戮抢劫,私分天国“圣库”之物传闻的猜嫌疑忌,加深了曾国藩的恐惧烦忧。攻克金陵不久,祁寯藻等人弹劾湘军烧杀抢掠,虏获无数。朝廷则借题发挥,故意将贾铎等人的弹劾奏章饬谕曾国藩,让他追查实情,显然是在警戒曾氏兄弟。
不久,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通知江宁将军富明阿,让他从扬州赶至金陵,一面视察湘军行径 ,一面探寻李秀成是否已真的伏诛。清廷对曾国藩的忌惮,对湘军的防范,已经溢于言表。
于是,曾国藩在平定太平天国,个人以及湘军声威煊赫、达于极盛失败,毅然以“湘军作战日久,暮气已深” 为由,奏请裁撤湘军归故里,明确表示自己无意拥兵自重的态度。
曾国藩在大功告成之际毅然裁撤湘军,实际上完全为了应付那群嫉贤妒能的反湘军派而起的,也有韬晦自保方面的考量。那么,攻克金陵后的湘军到底有多少人呢?因史料记载缺失,今天已经很难弄清楚了。从《湘军志》、《能静居日记》的记载中,我们只知道湘军初次出省作战时只有一万七千名将士。一直到咸丰八年时,仍然只有一万多人。直到安庆之战爆发时,才新招募了一万多新兵,总人数约三万左右。到同治元年围攻南京时,连新招募的、新招降者一起计算,总兵力在六万(还有十二万一说)左右。
到底裁多少?老谋深算的曾国藩手法自然高明,他不会一次都裁光,裁军就是自剪羽翼,但他也不会傻到把两个翅膀都彻底折断的地步吧?同治三年六月十六日湘军攻克南京,七月初就开始着手裁兵,首先裁去二万五千人,大都是老弱病残或暗中参加哥老会的兵痞或韦俊部太平军降卒,随后又陆续遣散了一些人。史载,曾国藩统共裁撤了三万人左右,留下的也在三万左右。这些留下的大都是湘军精锐,比如彭玉麟的水师,曾国荃的吉字营就基本未动,另外左宗棠统领的四万楚军已是独立状态,也不在遣散之列。
曾国藩对李鸿章和淮军尤其寄予厚望,他在裁汰湘军时特意致信李鸿章,以殷殷关照的语气说:“湘军强弩之末,锐气全销,力不足以制捻(军),将来戡定两淮,必须贵部淮勇任之......淮勇气方强盛,必不宜裁,而湘勇则宜多裁速裁”。裁湘留淮,是曾国藩的一招妙棋。他认为,只要淮军能继承湘军衣钵,李鸿章能延续自己的事业,使湘、淮两军和曾、李两家融为一体,不仅可以镇压各地农民起义,还能保住自己在满清朝廷心目中的地位,有军权在,任何人都不能将其随意摆弄,更无从高处颠坠之忧,这就是曾国藩当时赖以摆脱困境的裁湘留淮之策。而对于清廷来说,扶植一个李鸿章,既可以掣肘尾大不掉的曾氏兄弟,又可以利用淮勇东征西讨,加上彼时的满汉八旗、绿营基本被太平军摧毁殆尽,剩余的又将骄兵惰,不堪一战,只能依赖淮军的力量来讨捻,来巩固国防,至于李鸿章或许会拥兵自重、威胁朝廷,那已是微不足道的事了,所以曾国藩提出的裁湘留淮建议,很快就被西太后等人欣然采纳。
曾国藩历史经验之丰富、政治嗅觉之灵敏,虑事详明,处事果断,确实让人佩服。 【插图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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