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嘴说贵阳】
理论很枯燥,理解起来也很费事儿。我们通过近代日本的一个少数民族语言拯救的故事来做一个说明吧,文字有点多,但是好理解,有兴趣的可以耐心看完。
一、阿伊努语——一个无法翻译的少数民族语言
在明治末期,有一个学者把自己的全部人生都献给了日本唯一少数民族阿伊努族的语言研究。他的名字叫金田一京助。在那个语言学方兴未艾的年代,几乎所有的原住民也即土著的语言都被歧视为未开化的语言,劣等语言。阿伊努语亦不例外。在金田一京助之前虽然也有人研究过阿伊努语,但是并未成体系。也从未有人发现阿伊努语里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长篇叙事诗。
阿伊努人是居住在日本北海道以及库页岛的少数民族,根据考古学上的研究,阿伊努人可能跟最早日本本土的绳文人有渊源。可以说他们很有可能是最早的日本原住民。在此不得不再次提到著名的『p音考』的作者上田万年。金田一京助可以说最早便是受到了上田万年的精神鼓舞。上田万年曾经叹息说到,全世界只有日本有阿伊努人,阿伊努语的研究是日本学者的责任。然而当时几乎所有语言学者和学生都在研究西方其他语言,没有人关心阿伊努语。
金田一京助最开始去北海道阿伊努部落里收集基础单词的。在北海道的阿伊努部落,金田一京助没遇到太大的阻碍,而且金田一京助很聪明,他知道学习阿伊努语收集单词的比较好的对象是年轻女性,部落里的女性比较亲切细心,年轻女性的一些反应都很自然。上了年纪的女性则会比较照顾别人的面子,说错了只要能理解都不会去特意纠正别人,这对语言学习是个很不利的因素。
金田一京助听说更北方的库页岛上的阿伊努人说的话,北海道的阿伊努人已经听不懂了,于是金田一京助想到了可以去库页岛先研究库页岛的阿伊努语,然后再通过比较这两种阿伊努语来追溯更古老的原形,这也许是解读阿伊努族长篇叙事诗的唯一途径了。随即,金田一京助独自一人前往库页岛。
二、通过绘画、田野调查来识别最基础的基础词汇
金田一京助在库页岛的开始的经历可以回答“第一个会英语的人到底是怎么学会的”这个问题了。库页岛上的阿伊努人对日本人是有敌意的(其实就算没有仇恨,对于陌生人也是有防范心的)。一般来说,成年人对于金田一京助根本就不想理会,更不要说跟他交流并且教他阿伊努语了。只有一种人会没有敌意和防范心,那就是小孩。金田一京助在做了四天无用功后终于发现这个绝好的对象,于是凑到正在玩耍的孩子群里去,给他们在地上画画。画了眼睛,孩子们当然毫无顾忌地就会说出“眼睛”这个词的阿伊努语,画了鼻子也会毫无顾忌地说出鼻子的阿伊努语。就这样,收集到了很多基础词,然而这样收集是有限制的,最重要的一个单词并没收集到。这个单词是就是所有语言里都有的“什么”。只要知道了这个单词,就可以用这个单词问更多更多甚至是抽象意义的词语了。于是金田一京助拿出一张纸,在上面画了一个没有人看得懂的东西。孩子们看不懂就自然会问“什么”,这么一来,“什么”就收集到了。这个词就是关键的突破口。
在呆了大约45天之后,这45天的成就放在今天来看是令人咋舌的。不仅收集了4000多个单词,而且基本语法大致学会,并且基础的听和说都会了。回来之后,上田万年很是高兴,狠狠地招待了金田一京助一番。靠着这次的成果,金田一京助立刻发现在北海道记录的ユーカラ片段上,库页岛的单词和语法立即派上了用场。这表明,库页岛的阿伊努语是更加古老一点,更加“正宗”一点的阿伊努语。接下来的工作便是继续到库页岛记录更加完整的ユーカラ。当时库页岛还是有少数老人记着比较完整的ユーカラ(库页岛的阿伊努人把它叫做ハウキ)。如果不去库页岛趁着这些老人们还活着记录的话,阿伊努的口传文学长篇叙事诗将永远失传。但是,很多时候,做学问做研究的路是孤独而辛苦的,与很多的学者一样,面临着资金问题。金田一京助打算先找一份学校的国语教师的工作干着,然后一点点地存钱积累研究资金。当他家人知道他要研究阿伊努语时,几乎所有人都是带着失望的目光。就像现代社会中,一个年轻人放弃了薪水很好的工作去辛苦地干着自己想干的事情一样,家人和亲戚的目光总是失望的。这种世俗的目光总是会让人很痛苦。面对着世俗的眼光,金田一京助只有在内心中不停地对自己说:“我坚持做的研究并不是无意义的。”还有一点让人觉得孤独的是,同期的同学们都进入了西方文学、西方哲学等听上去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思想学科,唯独自己却在研究“野蛮人”的东西。
三、拯救阿伊努语
1912年,金田一京助遭遇各种困难。正好在那个时候,政治风向上有了变化,随着拓植博览会的召开,在上野的树林里建了很多有乡土味的房子供给日本境内的少数民族居住。于是很多北海道的阿伊努人和库页岛的阿伊努人都来到了上野。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金田一京助妻子的姐姐是一个很智慧的女性,全力维持生计来支持金田一京助去上野公园跟阿伊努人接触。更加幸运的是,在获得全时间段出入许可后,金田一京助在夜里朗诵起了ユーカラ后,北海道和库页岛的阿伊努人都涌了过来。几乎无人可以想象,在东京会有人知道ユーカラ。很多阿伊努人都是含泪听着金田一京助朗诵的ユーカラ。于是,在这样的契机下,金田一京助就能够融入到阿伊努人的圈子里,阿伊努人都很热心地帮助他解答阿伊努语以及ユーカラ里还不懂的地方。随着知名度的提高,终于有阿伊努人提供了一些可贵的消息源。在北海道的日高沙流川岸边有一个叫紫云古津(しうんこつ)村子,里面住着可能是最后一个ユーカラ记得很完整的盲者老人。他叫ワカルパ。据金田一京助说,他可以称得上是阿伊努的荷马。荷马也是个盲诗人,据说是荷马史诗最后的传诵者。虽然荷马的存在一直有争议,但是正因为有人用文字记录了荷马时代的吟游诗人口头传诵的叙事诗,才得以让宝贵的文学作品兼史料的荷马史诗保存了下来。ワカルパ自己都提出了想有人来记录ユーカラ,这么绝好的机会是非常难得的。然而最大的困难还是经济。
上田万年再一次在经济上帮助了金田一京助,对于他来说,上田万年可以说是“士为知己者死”一般的恩师了。就这样把ワカルパ叫到东京来了。从早到晚,大概就这样记录了三个月,大学笔记本花了整整十本。上田万年看到这十本的记录,着实吓了一跳。日本最古老的文献《古事记》的序文中写了古事记整本书都是太安万侣笔头记录了稗田阿礼一个人口述的内容而成的。正好这个时候,日本新一代的古典学者安藤正次等人都觉得一个人是不可能背诵得出那么多的内容的,主张序文的内容不可信。而从ワカルパ的记忆力以及他脑中储存的ユーカラ的信息量来看,这十本内容足以证明人类中是存在具有惊人记忆力的人的。
可惜的是,ワカルパ在留下了十本ユーカラ后,回村子里为了给人治病结果自己染病而亡了。金田一京助亲自跑过去悼念他。并且与阿伊努们一起通宵达旦地唱歌,唱的当然便是ユーカラ。很幸运的,又记录了其他老妇人教的其他口传文学(包括一位路过去干活的邻村老妇独个知道的阿伊努的“羽衣传说”)。此后金田一京助的生活开始有了起色。
几年后,金田一京助再次去北海道寻找传诵者,这次遇到了16岁的阿伊努少女知里幸惠。这是围绕着阿伊努语的另一个悲伤的故事。金田一京助面对着幸惠的“我们阿伊努的ユーカラ真的值得先生如此费心费力吗”提问,告诉她,ユーカラ是伟大的文学作品,跟荷马史诗具有同等价值,是珍贵史料,是宝典也是圣典一般的存在。从此,幸惠开始了ユーカラ的研究。幸惠后来进行了她短暂一生的最后一项工作,把ユーカラ翻译成日语。她的伟大作品『アイヌ神謡集』1922年9月18日完成的那一天夜里,幸惠因先天心脏病发作而过世,那时她才19岁。
1961年,真志保去世后,只剩金田一京助一个人继续着阿伊努语的研究工作了,他也没有发现还有人愿意继任他的工作,时不时会感叹等自己退休了,阿伊努语的课程恐怕要永远地绝迹了。不过还好,后面总算是有了其他人继续研究阿伊努语。进入21世纪后,幸惠的『アイヌ神謡集』开始翻译成其他国家的文字,民间纪念她的人开始多起来了。阿伊努语才没有从世界上消失。
我们从这个真实的历史故事,看到了“第一个翻译”的艰难。这是在近代社会科学相对发达的年代发生的故事,所以还能较快的翻译出来。在古代,这个历史过程是很漫长的,起码也是成百上千年,通过不同语言的人群,长期的生活交流,逐渐记录整理得出,没有人知道这其中的第一个翻译是谁,也没有人知道是谁完成了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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