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致师,就是现在所说的挑战。一般只派出一辆战车,冲到对方的营地前,耀武扬威一番,以示必战的决心。
这是一个危险度很高的任务,搞不好就是有去无回。
担任这次任务的主将是乐伯,驾车的是许伯,负责保卫工作的是摄叔。
做为战车的驾驶员,许伯首先就表了一个态。
“我听说致师者,战车一定要开得飞快得让旌旗靡倒,迅速迫近敌营后安全返回。”
做为主将的乐伯同样表了态。
“我听说致师者中的车左,不但要负责用利箭攻击敌人,在到达敌营前,还要暂代驾车人执掌缰绳,然后让驾车的人下去整理好马匹跟马脖上的皮带。然后再回去。”
乐伯表态的同时,给许伯加了一个工作:整理车容马容。
许伯毫不在意,当下保证一定按标准流程去完成致师的任务。
看到两位同行纷纷表态,摄叔一拍胸脯。
“我听说致师者中的车右,要负责攻入敌人的堡垒,杀死敌人,割取左耳。最后还要抓一个活的俘虏回来。”
这个显然是对自己高标准要求了。
三位许下诺言的致师者坐在一辆车上冲上了晋营。这三个人果然不负所诺。许伯将车驾得飞快,车上的旌旗飞靡。乐伯利箭频发,连射连中,将晋营搅得大乱。到了晋营前,摄叔跳下车,猛然冲到晋营里,横冲直撞,手刃数人,还一拳打昏一个拖了回来,扔到车里。
晋兵被这突出其来的致师者搞晕了,过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愤怒之下,连忙组织士兵前去追击。
而此时,许伯勒停战车,将疆绳交到乐伯的手里,自己大摇大摆的跳下车,从容不迫地整了整有些毛发不整的马匹,又仔细调整了一下马带。这才跳回车上,朝大本营飞驰而去。
这就不只是从肉体上伤害了晋兵,从精神上,也是一种侮辱。
晋兵大为愤怒,也不讲究单车对单车的单挑的规矩,数车齐出,朝乐伯们追了过去。
一路上,乐伯频频射箭狙击晋兵,为了显示自己高超的射术,乐伯没有胡乱发箭,而是专门射左边的马,右边的人。一时之间,晋兵被乐伯的箭术所惊,竟然无法迫近。
到了最后,乐伯发现了一个不太妙的事情。
箭只剩一支了。
这一回玩大了。要是让晋兵追上,还不得被他们扒了皮?
危难关头,乐伯眼前一亮,前面出现了一只麋鹿。乐伯连忙搭箭一射,正中麋鹿。
乐伯叫停战车,让摄叔将这头鹿献给后面的晋兵。
此时,追来的是晋国的大夫鲍癸。
摄叔抱着这头麋鹿,走到鲍癸的面前,“因为现在还不到时令,应该奉上的禽兽还没有出现,就谨以这只鹿做为你随从的膳食吧。”
这是一个极为有礼的言辞。根据周礼,“冬天献狼,夏天献麋鹿,春秋献兽物。”现在已经是秋天,本应该献上秋天常见的兽物,但现在只抓到了麋鹿,就只好请晋国大夫原谅了。二来,摄叔没说献给鲍癸,而是送给鲍癸的部下,表示这个东西不成敬意,不敢说成送给君下。
鲍癸愣住了,良久,他收下了这头麋鹿。然后让部下放弃追击,掉头回去。
“他们的车左善于射箭,车右又善于言辞令,这都是君子啊。”
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这群敌对的人没有倚仗武力就横行无忌,而是文质彬彬论起礼来。这种春秋士的风度着实让人敬佩而神往。
楚庄王一面议和,一面又挑战的行为把晋国搞晕了,同样,也彻底激怒了晋国人。这么多年,只有晋国人耍他国玩,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忽悠过?
大夫魏锜跟赵旃同时请求去楚营致师。
这两位同时跳出来,确实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对晋国心怀不满的人。
魏锜想担任公族大夫,而赵旃想当卿。无奈晋国人才太多,他们的要求又太高,要求进步的请求一直没有批下来。难免对晋国有些怨恨。心里都巴不得晋国大败,然后问责撤一批下去,他们好上位。
这两位的请战要求都被批了回去,他们又没有先穀那样擅自行动的胆量。最后,这两位不约而同想了一个办法。
魏锜表示我不去楚营致师,但让我去楚营出使一下,打探一下情况,搞清楚这个楚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这个可以有。魏锜的请求得到了批准。
魏锜就朝楚营进发了,靠近楚营后,就弯弓射箭,大喊大叫地挑战。
楚国人也不含糊,连忙派了兵车出来追,楚国的重量级大夫潘党亲自前来追击。追到一半,魏锜眼见就要被追上了。此时,大概是巧合,或者是郑国生态环境保护得好,野生动物多,前面竟然也出现了麋鹿,还是六只。魏锜灵机一动,楚国人搞鹿遁,难道我不可以吗?
于是,魏锜连忙朝这群鹿发箭,箭术水平稍差了一点,只射中了一支。魏锜将这头鹿端给了后面追上来的潘党。
“您有军事在身,你的打猎官员恐怕不能提供给你新鲜的野味。就把这头鹿献给您的随从。”
说完,魏锜抬头看潘党,心里却七上八下。谁知道这个楚国大夫讲不讲礼呢?
潘党微微一笑,当然明白对方是在模仿乐伯,要是自己不放人。那岂不表示自己不如晋国大夫懂礼了吗?
想到这里,潘党一挥手,收下麋鹿,放走了魏锜。
魏锜刚逃走,晋国的另一个大夫赵旃就来了。
魏锜是打着出使楚营的旗号来致师,这位赵旃就更奇葩了,他是打着结盟的旗号来进攻的。
到达楚营,已经是夜里。赵旃就在楚营的外面铺了一张席子坐在地上,然后命令自己的部下进攻军门。
介绍一下,这位赵旃是赵穿之子,从这种鲁莽的行事风格来看,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这么点人,就敢来踏营,眼里还有楚国人吗?
收到消息,楚庄王大怒,立马率领兵马前去迎战。赵旃一看,果然把楚军惹毛了,也不准备在楚营前露营了,席子也不收就跑。
这一天很热闹。发生的事情很多,一时之间,无法理清头绪,但晋营里的人已经感觉不太对劲了。
看到魏锜跟赵旃先后出营朝楚方而去。上军军佐郃克摇了摇头,“这两个人都心怀不满,现在他们去了楚营,只怕要出事,我们再不防备一下,肯定要吃亏的。”
对于郃克的担扰,主战派头目先穀翻了翻白眼,不以为然地说道:“郑国人让我们跟楚军战,我们不敢听;楚国向我们求和,我们又不答应。军队没有一个固定的战略,多加防备有什么用?”
这是什么逻辑?这简直就是闹情绪,开玩笑嘛。
士会一看不对劲,也劝道:“还是防备一点好。如果赵旃、魏锜这一去激怒了楚国人,楚国人趁机攻打我们,我们就会全军覆没。做了防备,楚国不来,我们再解除防备,缔结盟约,他们也没什么话说。本来诸侯相会,守卫都不会撤除的。如果他们怀着恶意来,我们有准备也不至于失败。”
先穀依然否决了这个建议。
先穀的爷爷先且居,太爷爷先轸都是名噪一时的名将,尤其是先轸,可以称之为军事家,怎么传到先穀这一辈,种子就坏了呢?当年先轸指挥城濮之战,一举成就晋国的霸主。现在这个霸业要败在这孙子身上了。
在晋国大夫讨论不休的时候。赵旃正狼狈地逃命。他本人就没有那么好运碰到什么麋鹿了,嘴皮子也不会说。就一直被楚军追着不放。最后实在没办法,赵旃丢下战车,钻进了树林里,想借着林深草密逃之夭夭,却不料被楚庄王的保镖车右屈荡追到林中,两人扭打在一起。赵旃技不如人,最后使出一个金蝉脱壳,被对方扒下了战甲才逃了出去。
对赵旃的遭遇,只能说一声,不作不会死。
两位晋国大夫挑起了楚军的怒火,但真正让大战暴发的却是另一辆战车。这一辆战车本来还是晋营派出来调和矛盾的。
晋国的大夫们看到赵旃们去了半天都没有回来,担心这两位是不是真的去惹楚军了,就派了一辆兵车想把这两位叫回去。
大概是走得比较急。车开得比较快,扬起的尘很大。楚军的斥侯一看,车尘滚滚而来。这不是大军来袭是什么?于是,连忙派人回去报告。
“晋国大军杀过来了!”
此时,楚庄王正在外面抓赵旃呢,要真是晋军全军出动,楚庄王就得陷入晋军的包围当中,再联系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说不定就是晋国人设的圈套。
于是,坐镇营中的孙叔敖连下了两个命令。
“列阵迎敌!”
“进军!宁可我们逼近敌人,不可让敌人逼近我们!”
孙叔敖本来是主张撤退不战的,但一旦楚庄王下了决战的命令,孙叔敖就坚决执行这一命令。在执行力上,楚军超过了晋军。
一场决定中原霸主归属的大战就这样无意间被触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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