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当年出于重新武装西德对峙苏联的考虑,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仅把策划参与战争的纳粹德国政府领导层、党卫队和党卫队秘密警察(盖世太保)定义成了“战犯”,但并未对德国国防军总指挥部和总参谋部宣布犯有战争罪行。
加之,在一般人看来,与党卫队不同,国防军作为德国的正规合法武装力量,早在1871年,德意志第二帝国成立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其中的大部分国防军官兵,也都不是纳粹党员。他们服从国家命令,效忠现政府,参与作战行动,属于职业军人的本职工作,更何况,希特勒和纳粹党这套政府班子是民选出来的,合法上台执政。
甚至,诸多不愿与希特勒和纳粹党同流合污的国防军官兵,还多次计划过对希特勒的暗杀。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由残疾军官,国防军上校冯·施陶芬贝格伯爵执行的1944年“女武神行动”(“720”事件)。
因而,很长时间里,无论是西方历史界的研究基调,还是影视作品中的人物、情节呈现,也都在有意无意的加深着所谓的“国防军无罪论”。
直到现在,有关二战的欧美影视作品还是这么个套路,体现纳粹残暴的同时,一定要再塑造个有良知的德国国防军军官形象,顺便尽可能的“黑”一下苏联,尤其是苏军政委。
像经典美剧《兄弟连》第9集里就有这么一段,1945年5月,成建制的德国军向美军投降,一个国防军老将军对着自己人,最后发表了一番“肺腑”的讲话。那气氛渲染的,让旁边的等着受降的E连官兵们都感动的触景生情了。
随后,带头的几个国防军军官在缴枪时仍高昂着头,穿得也气派,一点都不落魄。
连美国大兵自己都说“看看德国人,失败都高昂着头”。
那么,历史的真相又是什么,那段岁月里,国防军队伍就如此清白,没有任何污点吗?
这方面,早在上世纪70年代的西德学界,就已经开始对当年国防军在战争中的真实表现发出过质疑。
进入本世纪后,经过详细考证核实,汉堡社会研究所联合德国政府,还主办过“德国国防军罪行展”(原名为《毁灭性战争--1941年至1944年德国国防军的罪行》)。整个展览持续了两年多,走遍了德国和奥地利的各大城市(二战前的1938年,德奥就已经合并,大量奥地利人曾以第三帝国公民身份加入过德国国防军)。
展览的主旨就是要澄清——国防军在二战中同样触犯了日内瓦公约和海牙战争条例,犯有重大罪行。
围绕这一主题,展览通过“大屠杀”、“供给”、“战俘”、“游击战”、“人质”和“驱逐”等六个部分,主要揭露了东线国防军奉希特勒之命从1941至1944年杀戮、迫害前苏联人民和犹太人的史实。
比如,国防军曾经配合党卫队确定黑名单、限制犹太人活动范围、提供犹太人的住址,还在占领区疯狂掠夺各种军需和民生物资,焚烧民宅、射杀平民。展览中的照片显示,国防军无所不抢,甚至连种畜和粮种都统统的掠走,堪称德意志版的“三光政策”。
我先生在德国读博士的时候,曾经参观过这个展览,据他回忆,整个展览以配有照片的文字为主,同时循环播放电影短片和录音。
大量的国防军内部战争部署、作战计划、命令和公告被首次公开。
同时,为了证明国防军相关行动违反了战争准则,还重点搭配了当年的国际法条款以及国防军违反战争法和国际法的案例。
而且,展厅里摆了许多凳子,供参观者静下心来长时间研读思考。
据说,展览刚开始的那几天,德国新纳粹等右翼势力曾经借机搞了多次聚集游行活动。但没想到,反新纳粹的德国群众是游行队伍的好几倍,新纳粹没来得及怎么发挥就被揍回去了,只能急的原地嗷嗷叫。
当时,由于游行,通往展览馆的道路被封,参观者只能步行前往。寒风中人们排着大长队,等着一拨拨往展馆里放人。展馆内一片寂静,不少人一边阅读、观看影音作品,一边认真的作着笔记,个个表情凝重。
此外,这里还要说的是,除了展览中涉及的东线战场外,1943年9月,在希腊的凯法洛尼亚岛上,国防军针对意大利军队也进行过一次惨绝人寰的大屠杀。这就是与卡廷惨案并列的,二战中最令人发指的屠杀俘虏事件——阿古依师大屠杀。
1943年7月,意大利发生政变,墨索里尼被软禁,新成立的意大利政府马上宣布退出“轴心国”,主动向盟军投降。
此时,像驻扎在希腊的阿古依师这样的意大利海外部队,一时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要么向已经行动起来的德军投降缴械;要么直接就地反抗德军。
在德方的步步紧逼下,意军的血性终于爆发,拒绝了直接投降缴械,联手希腊游击队,主动向德军发起了进攻。
然而,开战前,大量重型装备和军需物资已经被运走,整个激战过程中,周边盟军又按兵不动,拒绝给予海空支援。
一个多星期后,弹尽粮绝的阿古依师最终战败。
随后,就爆发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德军开始4人——10人一批地射杀手无寸铁的意大利俘虏,包括曾经获得过德军骑士铁十字勋章的阿古依师最高指挥官——甘丁将军在内的数千名意大利军人被残忍就地屠杀。
2005年,此次事件被拍成了电影《悲壮的阿古依师》
另外一些意军则会先被拉到城里,再当着希腊民众的面再执行枪决,并且暴尸街头。尸体开始腐烂后,再用橡皮艇装运,一趟一趟的直接倾倒在了大海里。
不少尸体又会被强劲的大浪来回冲刷,其中一些夹挂在了岩石上,浮出水面,场面十分惊悚。
(美国电影《战地情人》/《柯莱利上尉的曼陀林》也演绎过这段不堪回首的历史)
两个星期后,没杀干净的剩余“阿古依”师的约4000余名幸存者被押上船,准备转运到德国做苦力。可悲的是,在此过程中,有数艘船只在马耳他附近的爱奥尼亚海触雷沉没,大约3000名士兵葬身海底。
而海难发生时,已经“归顺了”盟军的意大利海军再次准备出海援救自己的同胞时,却又被被盟军拦下。
战后,原本万人规模的阿古依官兵,活着回到意大利老家的,只有几百人。
执行这次惨绝人寰大屠杀的,正是德国国防军下属的第一山地师的第98山地猎兵团,除了对阿古依师战俘大开杀戒外、这支部队还在相邻的希腊伊庇鲁斯地区和巴尔干半岛南部,针对平民进行过多次屠杀,在德军中堪称血债累累。
然而,到了战后,出于欧洲合作的大环境和苏联威胁的考虑,一些涉事德军人员在战后北约又担任着重要角色,并富有“对苏作战经验”。加之,当年第1山地师的很多德军官兵,都是奥地利人,战后奥地利又恢复为了一个独立的主权国家,意大利方面要想指正的话,程序非常复杂。
很快,这起大屠杀就被欧洲和整个世界刻意遗忘了。甚至连大屠杀的直接责任人,第一山地师的指挥官赫伯特·兰茨,战后曾被纽伦堡军事法庭判处12年徒刑,但没吃上多久牢饭,在1951年就被无条件释放了。
其他的中下层军官,因为有着“国防军”身份的关照,大多也都平安无事,安稳的度过了一生。
战败后,国防军第一山地师曾经短暂的被解散过,但随着冷战开始,两德分裂并重建军队后,西德迅速恢复了第一山地师的建制,并延续至今。现在的画风是这样的——男女混搭,胡子拉碴。
而意大利那边,直到1975年,“阿古依”才重新出现在意军的序列中,现驻地为那不勒斯。
进入本世纪后,意大利方面对于这笔“旧债”的声讨,除了拍电影外,也曾联合德国、希腊政府进行过各种努力。
2002年,针对“阿古依师大屠杀”的调查在德国重启。只是此时,前第一山地师的300多名存世者中,只有10人接受了调查,并可能被判有罪。他们中最年长的93岁,最年轻的也已经81岁了......
总之,对于国防军而言,涉及虐待战俘、迫害犹太人、屠杀无辜平民这类反人道罪行的案例确实不如党卫军那般臭名昭著。但不可忽视的是,诸如“阿古依师大屠杀”这样的惨剧也证明了,一部分国防军,手中确实不干净,同样犯下了罄竹难书的反人类罪行。更何况,德国发动的二战,其行为本身就是非正义的,而国防军作为第三帝国对外侵略的主要力量,即便没有直接参与纳粹的诸多暴行,但光论这种“对外侵略”的性质,就已经构成了极大的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