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艳遇的故事
原创:李伟华
我人生第一次住酒店，就碰上了现在人们所津津乐道的“艳遇”。近三十年过去了，每每想起，颇有感慨。
记得那是1989年9月的一天，我大学刚毕业不久，由于个人原因工作还没有安顿好。我想何不借此机会去经济发达的南方城市闯闯。说做就做。第一站我选择了福州，因为有一个本家的哥哥在那里当军官，按排行我喊他二哥，心想这是我第一次真真正正地从校园走向社会，投奔他也好有个照应;再说二哥在我们小兄弟心目中一直是个大人物，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这样，对于我这个刚刚踏入社会的毛头小伙儿也好近距离得到他的人生点拨，所以这件事对我个人而言，其意义不亚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诺曼底登陆。
到达福州那天已近深夜十二点，二哥把我安排到他所在部队的招待所。这个名字虽然叫招待所，即使是按现在的标准，无论是室内设施还是服务标准，都可以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酒店。我住的是个标准间，两张床位，办理入住时就我一个人，喜欢安安静静的我心中自然是美滋滋的。因为旅途的劳顿，加上第二天有重要的行程安排，我匆匆洗了个澡，关灯睡觉。
在我快要进入梦乡之际，隐约听到轻轻的开门声。“就是这个床位，眼下我们招待所也就只剩下这一张床位了，那张是提前预订的，是位男同志，估计他已经睡着了。”服务员悄悄地说，“情况就是这样，你自己决定吧。”“都凌晨了！我也只好先住下了。还好你们还有个床位，之前我去了几家旅馆招待所，都是客满，我都要急哭了。”一个女孩急切的声音，无奈之中透出一丝侥幸。“嘘……，轻点儿声。“又是服务员的声音，”那您去服务台登记交费吧。”
随着轻轻的关门声，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听了刚才的对话，我又惊又喜，有些许兴奋又有些许不安。心里暗想:还好空调温度开得低，加上我有蒙头睡觉的习惯。要不，真不知道有多尴尬。想着想着，我不知不觉进入了甜蜜的睡梦中。类似这样的事情现在看来似乎有点儿不可思议，但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却司空见惯。后来和同事朋友谈起这件事，得知经常出差旅行的人士好像都有类似的经历。不过，最大的不同是他们遇到的通常是三、四个陌生男女被旅店招待所安排在同一个房间，像我这样单独和一个陌生的异性如此之安排似乎很少。所以，他们听了我的讲述之后，大都羡慕得直吧嗒嘴，通常说着同样的一句玩笑话:“你小子，艳福不浅！”其实，我是仅有艳遇，没有艳福。尽管我与那个陌生的姑娘同住一室整整六个夜晚。
我们这一代人似乎都有台湾情结，那就是期盼祖国快点儿统一。我到福州的第一个重要的行程安排就是一定先去海边看看那个隔海相望的马祖岛。之前听二哥讲过，妈祖岛和金门岛是距离大陆最近，但是现在仍然属于台湾地区管辖的地方，最近处仅约几公里，天气晴朗时站在海边就能看到对岸。妈祖和金门虽然近在咫尺，可是大陆人还是不能随便登岛游览，所以人们心里对它们充满着神秘感。
第二天，一觉醒来时间已接近早上七点，我揉了揉眼睛，突然想起夜里发生的事儿，便下意识地向对面床上看了一眼，那画面让我终身难忘。一个皮肤白皙，长相俊美的姑娘在我的眼前安详恬静地熟睡之中，长长的黑发看似凌乱却又柔顺地烘托出她那天使般的脸庞。简直太美了！像是一副美轮美奂的西方著名油画。恰在这时，姑娘轻轻地动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觉像小偷似的慌乱地收回目光，佯装若无其事地开始轻轻地起床。一时间我觉得整个房间充满着温馨和美好，就像是传说中的天堂。当我出门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失落和难舍。我想，也许当我回来的时候，天使已经飞到了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依依不舍地走出招待所，发现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落寞的情绪顷刻消失了许多。在招待所餐厅匆匆吃了点儿早餐，背着一个小书包，带着一本中国旅游地图册，我开始向一个叫梅花的海边小镇出发。这个小镇是我在地图上找到的最佳瞭望点。由于是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一路上几经辗转，将近下午四点才来到梅花古镇。不巧的是，出发时的大晴天，此时已转为多云，费尽各种心思，最终还是没有如愿看到那神秘的妈祖岛和生活在岛上的台湾同胞，回程的路上多少有些沮丧。
晚上十时许，我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招待所。打开门，室内一片通亮，电视里像是正在播放连续剧，我心中一阵窃喜，难道天使没有飞走?不会吧?也许是另有他人?正想着，一个身材高挑长相俊美的女孩飘然而至，热情地伸出凝脂般的右手，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今天凌晨入住的女孩，我叫虞小凤，很高兴认识您！”不知怎地，我突然被她大方的举止搞得有点儿不知所措，不过我还是礼节性地和天使握了握手，那一刻我的全身有一种被融化的感觉。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打了个招呼并介绍了自己，不知为何最后竟唐突地冒出一句:“我还以为您今天肯定会……”没等我说完，她接着说:“原计划今天调整房间，可是，昨天一个细节让我改变了主意。”“噢?”我感到惊奇。她转头示意性地看了一眼沙发，说，“我们坐吧。”她友好地看着我，继续说:“凌晨我和服务员一起来看房间，您当时是蒙头睡觉，尽管由于被子的裹盖无法看见您，但是直觉告诉我您那时并没有睡着，可是当我办完入住手续回到房间这短短几分钟，您就酣然入睡了。当时您那均匀的呼吸声像清晨森林里的一道道阳光那样清澈、又像清晨森林里的空气那样醉人，所以我觉得您和我一样应该都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她停了停，接着说。“我想，也许是好奇心要我决定留下来，至少我想看看真实的您。”她谈吐雅致而不失深邃，心想她一定是位文学爱好者，因为在我的青年时代，类比现在的话说，在大街上扔一块砖头砸住十个人，九个是文学爱好者，剩下的那个肯定是诗人。在她的感染下，我开始变得轻松起来。我说:“听您说话颇有屠格涅夫的神韵，我猜您大学读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她笑着摇了摇头。“那么，是英国语言文学专业?”她又笑着摇了摇头。“对，那一定是俄罗斯语言文学专业。”我胸有成竹地说。她微笑地看着我，抑扬顿挫地说:“都——不——是。告诉您——，我读的是同济大学机械设计专业。”我疑惑地看她一眼。“不像，是吗?！不过我的的确确是今年刚刚从同济大学毕业，分配到厦门某设计院做工程设计。这也是我参加工作之后第一次出差做项目。虽然我读的不是语言文学专业，但是我也的的确确是一个文学爱好者，没有猜错的话您也是。”说完，她调皮地看着我。自然地，我们开始海阔天空地谈起文学。我们谈莎士比亚、歌德、普希金、惠特曼，李白、陆游、舒婷、海子等;我们也谈《静静的顿河》《红与黑》《巴黎圣母院》《老人与海》《三国演义》《红楼梦》《青春万岁》《人生》，等等。谈到共鸣之处都会欣赏地对视彼此，似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虞姑娘说:“天不早了，您也该休息了。我是做设计的，通常在十二点以后才开始工作，所以我们尽量做到不影响对方，您说呢？”我赞同地点了点头，开始准备睡觉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除文学之外，我们之间有了更多的交流。聊天中我终于发现了她作为南方姑娘为什么如此高挑俊美、落落大方的秘密。原来她祖籍山东，爷爷那代闯关东到东北，奶奶有俄罗斯血统;她的爸爸和我同姓，哈尔滨工业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厦门工作，她的妈妈是厦门土著;她出生在厦门，随妈妈姓虞;她还有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友，和她是高中的同班同学;他们同年分别考入上海的两所大学;受父亲的影响她选择了同济大学;她的男友选择了上海海事学院，本科毕业后又考取了本校的硕士研究生。看得出来他们还是一对热恋的情侣，因为在那个电话接通困难、话费用昂贵的时代，他们俩几乎每天通话近二十分钟相互表达爱慕之情，真是令人艳羡不已。尽管这样，自从我们第一次畅聊之后，我每天晚上都会早早地回来，一直不喜欢电视剧的我也开始饶有兴致地和她一起看当时流行的琼瑶剧。
记得当时热播的电视剧是《海鸥飞处彩云飞》，片中经常插播当地方言的广告片，其中很多的广告词我听着像是日语，不知所云。虞姑娘告诉我说，那不是日语，那是闽南话。我请教她，那闽南话为什么听起来像日语呢？虞姑娘颇有兴趣地给我讲，闽南话是当地闽南人使用的语言，是古汉语口语的一个分支。其实闽南人最早也是中原人。据说在商周时期有一位王朝的重臣被同僚陷害，朝廷准备治他重罪，灭其九族。重臣得知这个消息就召集全部家族成员和家仆，商议对策后就连夜往东南方向逃奔，于是朝廷就派官兵追赶。为了家人的生命安全，重臣一干人马日夜兼程，逢山开道，遇水架桥，克服重重艰难险阻，最后摆脱了追杀，逃到了这个当时还处在蛮荒状态的东南沿海地区，从此在这里定居下来。后来慢慢发现，原来这个地方面朝浩淼无际大海，背靠层层崇山峻岭，大自然形成的天然屏障把这片富饶土地同中原地区分割开来，这里就成了他们的世外桃源。几个世纪过去了，中原地区的朝代更替，文化变迁，这里人们毫无知晓，因此他们日常口语就一直保持着古代中原地区的语言特色。这就是闽南话的历史渊源。虞姑娘的讲述虽然无从考证，我依然相信这是真的，至少在逻辑上也是成立的。不管怎么说，几十年过去了，虞姑娘当年口述这段传奇时的音容笑貌我依然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第七天的晚上，我和往日一样怀着愉悦的心情尽快回到了招待所。轻敲房门，无人应答。随后开门一看，室内空无一人。我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见写字台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页信纸。我急切地拿起，上面是一行行隽秀的蓝色钢笔字迹，上写道:李兄，您好！因为急事我于今天上午乘单位公车回厦门。虽然是短短几天的交往，我们俨然像是神交已久的好朋友，期待在茫茫人海再次与您相遇，我喜欢这种神奇的感觉。还有，如果您有计划来厦门，别忘了到设计院找我。届时我来给您当向导，带您在厦门岛海边看金门，那里最近的观察点距离金门岛仅约两公里，保证让您看得清清楚楚，实现您的美好愿望。我也坚信您的预言: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伟大的祖国一定能实现和平统一！那么，让我们共同期待这一天早日到来。祝好！虞小凤即日。我读着信，虽有失落，也有温馨。我想，人生的美好也许就是由这些片片温馨的时刻构成的吧。
光阴似箭，弹指间三十年过去了，我一直在怀念那个纯洁的年代。那个时代的人们纯洁得像那时的天空，碧蓝碧蓝的;那个时代的人们纯洁得像那时的大海，碧绿碧绿的。 这就是我人生第一次酒店艳遇的故事，那时候的人们有艳遇，未必有艳福，但一定有一颗颗美好、纯洁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