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二十吨重的大炮滑脱了,这是海上事故中最可怕的一种,对于一艘在海上航行。的军舰来说,没有什么事故比这更可怕。
一门大炮挣断了铁链,突然変成了一头叫不上名字的怪兽,即一架机器变成了一个怪物。这个带有轮子的粗短的庞然大物,像球一样滚动着,随着船的横和纵摇忽高忽低,滚过来,滚过去,沉思般停歇片刻,又滚动起来,箭一样从船舱的这头射到另一头,旋转着,闪避着,逃逸着,像马一样直立起来,横冲直推,碰上什么撞毁什么,碰上什么轧死什么,碾碎什么。它恰似一个破城锤,不顾一切地撞击着城墙,不过值得提一句的是;这破城锤是铁的,而这城墙是木头的。这可谓物质获得了自由,也可谓永恒的奴隶获得了复仇的机会。我们称为无生命的物体里所蕴藏的那股恶气,突然爆发出来了。仿佛这物体再也不肯忍耐,要进行异乎寻常、不可思议的报复了。没有生命的东西发起疯来比什么都可怕。这个狂怒的庞然大物像豹子一样敏捷,像大象一样沉重,像老鼠一样机灵,像斧头一样顽强,像波涛一样突然,像闪电一样迅捷,像坟墓一样呆聋。它重达万磅,却像小皮球一样弹跳,旋转之中常常成直角拐弯。怎么办?如何让它停下来?一场风暴会停息,就是台风也会刮过去。总会有停止的时候,槌杆断了可以換一根,漏水可以堵塞,火灾可以扑灭。可是,这个青铜铸造的庞然大物会怎样呢?用什么办法对付它呢?你可以使一条恶狗听话,可以镇住一头斗牛,迷惑一条巨蟒,吓唬一只老虎,打动一头狮子。可是,面对这个怪物,这门挣脱了铁链的大炮,你却束手无策。你不能杀死它,它本来就是死的。可是,它同时又是活的。使它活起来的,是来自无限的可怖生命力。它底下的甲板颠簸着它。它被船颠簸,船被海颠簸,海被风颠簸。这个毁灭一切的东西只是一个玩具。船,波涛和风,一切都在逗它玩,这就赋予了它可怕的生命力。怎样对付这一连串互为因果的因素呢?怎样阻止这可能导致沉船的可怕运动呢?怎样阻止它这样来去,这样旋转,停顿,碰撞?它对船板的每一下撞击,都可能撞出一个大窟。它这样四处乱撞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后果呢?人们面对的,仿佛是一个有思想的抛掷物,它不断改变主意,时时改变方向。怎样阻止必须避免的事情发生呢?这门可怕的大炮狂奔乱跑,忽而前进,忽而后退,左冲右突,一闪而过,不可预料,把障碍物轧得粉碎,把人像苍绳一样轧扁。情势之所以异常可怕,是因为甲板在不停地颠簸,怎么能阻止倾斜的甲板乱摇乱晃呢?简直可以说,这艘船的腹腔里囚禁着雷电,而雷电正试图奔逃出来。这情景,真有点像脚下地动山摇,头上电闪雷鸣!
转眼间,全体船员都起来了。过失在炮长身上。他粗心大意,没有把铁链的螺栓拧紧,而且没有把炮身下面的四个轮子卡住,这样,垫板和炮架是活动的,两个平面相互错开来,终于把炮索拉松了。炮索一松,炮就不再牢牢拴在炮架上。那时,还没有使用防止炮身反坐的固定炮索。一个海浪打在炮孔上,拴得不牢的大炮往后一退,就挣断了铁链,在中舱里可怕地滚动起来。这种滚动异乎寻常,令人不禁联想起一滴水珠在玻璃板上液动的情形。
炮索被挣断时,炮手们都在炮舱里,正如一般海军士兵,或几个一组,或单个分散,忙于各种准备工作,以应付可能会发生的战斗。船正前后颠簸,使得炮从人群中间冲过去,一下子就死了四个人。然后,由于船身左右摇晃,它停了停,随即又冲出去,把第五个可怜的人轧断成两截,接着撞在左舷上,把另一门大炮撞坏了。刚才外面听到的惨叫,就是这时发出来的。所有炮手都向梯子奔去,一眨眼工夫,炮舱里一个人也没有了。那个庞然大物再也没有人去管它,完全自由了,成了自己的主人,也成了船的主人,它想把船怎样就怎样。”
上面这段描写是雨果的名著《九三年》中的一幕场景,这就是军舰上炮索滑脱的可怕后果。炮索就是穿在那个圆球中的,这个圆球称为“尾纽”,是用螺栓固定在炮身上的,其主要作用之一就是防止大炮在海上的颠簸中倾倒,造成严重事故。《九三年》中发生事故的军舰叫“克莱摩尔号”,这门大炮滑脱后,把其他三十门炮也撞翻了,这些大炮在船上到处翻滚,船身被撞得千疮百孔,船的肋骨也被撞断,这艘军舰几乎散架了。
由于欧洲当时炮战主要发生在海上,所以“尾纽”是固定炮身必不可少的装置。1620年,澳门的葡萄牙人在珠江口的英国沉船上捞起一批海军长炮,修复后卖给了明朝,这些炮在关锦防线上发挥了巨大威力,重创了努尔哈赤。见识了西洋火炮的威力后,明朝开始仿制,但并不知道“尾纽”的作用,只是依样画葫芦的保留了它,清朝则习惯性地延续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