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世纪是属于蒙古人的世纪,也是一个令世界恐惧颤栗的世纪。
从公元1206年成吉思汗统一漠北建立蒙古帝国开始,蒙古大军不断对外扩张,横扫中亚、西亚以及东欧,所到之处毁灭一切,以杀戮为乐,忠实践行成吉思汗的人生价值观:“战胜敌人,夺其所有,使其亲人流泪,纳其妻女才是人生之最乐。”面对呼啸而来的“黄祸”,欧洲人惊恐地认为,这是上帝的惩罚之鞭--不然怎么会如此疯狂且势不可挡?
1259年夏天,在中国西南四川盆地嘉陵江流域的一个山城要塞,“上帝之鞭”却意外地折断了。一年前,蒙古大军分三路准备灭亡南宋,蒙哥大汗亲率主力攻击四川,一路所向披靡,次年却在合川钓鱼城久攻不克,蒙哥身亡。
对于蒙哥死因,史学界至今尚无定论。《元史》等记载为病死,酷暑季节,军中痢疾流行,蒙哥染病而亡;另有一些史料认为,系被钓鱼城守军炮矢击中,伤重不治而亡。
鉴于蒙哥大汗亲自攻城的可能性较小,而且在冷兵器时期,远距离被冷枪冷炮击中的概率也很低,蒙哥死于“酷暑+疾病”的可能性大一些。位于嘉陵江上游的合川钓鱼城距下游重庆仅60多公里,气候跟著名“火炉”重庆差多不。
重庆30度以上暑热天气平均70天以上,盛夏40度以上极端高温天气持续近1月,户外地表温度超过60度,摔一跤可能就是“三级烫伤”,“非洲留学生哭着要回非洲避暑”是重庆媒体每年必报的“老梗”。蒙哥进攻恰好是重庆最热的七八月份,钓鱼城又位于三江交汇处,水汽多,湿度大,高温加高湿,从早到晚“蒸桑拿”,对于北方游牧民族而言,这绝对是致命的。
蒙哥意外身亡,不仅使南宋国祚又延续了20年,而且改变了世界历史。为争夺汗位,蒙古西征大军匆忙从欧、亚各地撤军,欧洲各国以及阿拉伯世界得以躲过覆灭危机,钓鱼城因此被称为“上帝折鞭处”“东方麦加城”。
此后二十余年,钓鱼城如同滚滚历史大潮中的中流砥柱,任凭蒙古军队长期围困、持续攻击,我自岿然不动,创造了中外战争史上的奇迹。直到1279年南宋灭亡后,钓鱼城守军以不可杀城中一人为条件与蒙古军队谈判,才终止了抵抗,钓鱼城落下历史帷幕。
四川是南宋支持战争的财力、物力供应基地,战略地位相当重要,蒙古军一旦夺占四川,即可出三峡,顺流东下,直逼江东,径取临安,因此蒙古统治者对这块风水宝地早已虎视眈眈。
南宋宝祐五年(1257年)秋,雄心勃勃的蒙古第四任大汗蒙哥,急于想建立超过父祖的功业,实现四海一统的梦想,不顾诸王大臣们的谏阻,决心对南宋发起全面进攻。他吸取窝阔台汗全线进攻,兵力分散,难以突破长江防御的教训,决定把战略突破口放在四川。计划兵分三路,西路主力攻四川,南北两路分取潭州(今湖南长沙)、鄂州(今湖北武昌旧城)。企图先占四川,再取荆湖,三路大军会师后,顺江东下,夺取临安。
在战争准备大体就绪之后,蒙哥即于宝祐六年(1258年)二月颁诏天下,征诸道兵,屯聚于六盘山。以灭亡南宋政权为目标的步调统一的大进军,就此拉开了战幕。
七月,蒙哥亲率西路主力四万人,号称十万,从六盘山出发,入陇州(今陕西陇县),经宝鸡,入大散关,然后分道沿嘉陵江、渠江、涪江南下,于是年底进抵合州(今重庆合川),把攻击矛头直指南宋的四川军政大本营——重庆。这时,四川数十座山城,或降或陷,或围或困,能够担负起屏障重庆、支撑四川战局重任的,只有重庆北面七十公里的合州州治钓鱼城(今重庆合川东)了。
钓鱼城位于嘉陵江、渠江、涪江交汇之冲,下可控扼三江展开的扇形地区,背依华蓥山脉,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既可阻止南下的蒙古铁骑长驱直入,以蔽重庆,又可连接诸江,组成一道封锁开达、夔峡之路的防线。
此时,担负钓鱼城防御任务的守将名叫王坚。王坚原是南宋名将孟珙的部下,孟珙任四川宣抚使时,他随孟珙一起来到四川。入蜀后,王坚参加了四川制置使余玠指挥的北伐汉中之役,因战功卓著被任命为兴元都统兼知合州。
王坚知合州以后,进一步加强钓鱼城的防御。他发动军民修固城墙,开池凿井,并在钓鱼山的南、北两面各筑了一道“一字城”,延伸至江边,以拦截来敌于城墙和江流之外;与此同时,王坚率领城中军民,春季出屯耕耘,秋季收粮运薪,收获储备了大量粮草物资。经过一番努力,钓鱼城城坚、粮丰、水足,布置得当,具备了长期坚守、独立作战的良好条件。
开庆元年(1259年)正月,蒙哥汗驻跸青居山(今四川南充南),欢度新年,并召开前线军事会议,商讨下一步的进军方案。
大臣术速忽里进言说:“重庆以钓鱼城为藩屏,此处地势险要,宋人依险为固,若死守抗击我师,则不易攻破。不如用降人为向导,绕道东下,出荆楚,与鄂州渡江诸军会合,如此则东南之事一举可定。”诸将恃强好胜,邀功心切,加之一路东伐势如破竹,未遇大碍,都没有把小小的钓鱼城放在眼中,认为“攻城则功在顷刻”,因此纷纷指责术速忽里见解迂腐,要求蒙哥出兵攻打钓鱼城。
蒙哥思量再三,也认为拿下钓鱼城,则攻取重庆易如反掌。如此全取川蜀,再挥师东进就无后顾之忧了。主意拿定后,深谙“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的蒙哥并未急于出兵,而是派了一个叫晋国宝的南宋降官前去劝降守将王坚。
晋国宝到了钓鱼城,劝降未成,反而被王坚骂了个狗血喷头。在返回途中又被王坚派人捉了回去,押赴阅武场处决了。钓鱼城军民看到这个变节汉奸的可耻下场,人心为之大快,抗蒙情绪日益高涨。晋国宝被杀事件大大激怒了蒙哥。他明白该是用武力说话的时候了,于是合诸道兵进围合州,直抵钓鱼城下。
蒙哥首先作了切断钓鱼城与外界的联系,堵绝荆蜀通道的部署。一方面,他派亲王末哥(蒙哥异母弟)率军攻打渠州礼义山城(今四川渠县东北),曳剌秃鲁雄率军攻打巴州平梁山城(今四川巴中西),以切断钓鱼城与渠江流域诸城的联系,陷钓鱼城于孤悬之中。另一方面,蒙哥又命令纽璘率一部兵力向重庆下游江面进攻,在涪州的蔺市(今重庆涪陵西)造浮梁,以阻长江下游宋军增援,造成“蜀道梗绝”的态势。
蒙哥在部署停当后,便于这年二月带着精心准备的攻城器具,率军从钓鱼城东北的鸡爪滩渡过渠江,在城东南的石子山扎下营寨,准备攻城。
二月七日,蒙哥督师钓鱼城下,指挥蒙古军从东面向东新门与护国门之间的一字城发起了猛烈攻击。城上的宋军早有准备,箭矢、石块雨点般倾泻下来,蒙古军屡次发起冲锋,都未能奏效,伤亡者极多,蒙哥只得下令停止进攻。九日,蒙古军转攻镇西门,再次受挫。
两战的失利,给蒙哥当并头泼了盆冷水,使他清醒了许多。他开始意识到,钓鱼城将是块难啃的骨头,一味靠单向强攻、死打硬拼是很难成功的,于是他开始考虑变换战术。
对付一座孤城,蒙哥自然想到了一个“困”字,到手的肥肉,又何必急于吞下呢?于是,蒙哥命令部队原地休整,一连一个月没有发动攻势。其间城中宋兵每日站在城头上声诟骂,蒙哥丝毫不予理会。
一个月后,蒙哥推想城内粮草大概已所剩无几,认为是重新发动攻击的时候了,就选拔勇敢的士卒组成敢死队,准备再次攻城。蒙哥吸取了前两次失利的教训,决定采取“环攻”的战术,同时从东、北、西三面向钓鱼城发动强攻。
三月,蒙古军兵分三路,分头攻打东新门、奇胜门和镇西门。蒙哥命令各路人马在阵前架起石炮,以配合攻城。在飞石的掩护下,敢死队队员们肩扛云梯,手执刀盾,喊杀着向城下冲去。许多人在冲锋途中就被城上射来的箭矢、飞石击中倒下,也有不少人被射程不够的己方石炮所误伤。不多时,钓鱼城下的江岸上已遍布蒙古兵的尸体。
但蒙古军的攻势并未因此而有所减弱。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奋勇前冲。一顿饭工夫,已有成群的蒙古兵冒死冲到城墙下,用盾牌护住身体,开始向城墙上架设云梯。当蒙古兵不顾一切地把云梯支好后,却发现了一件悲惨的事情。原来钓鱼城依山而建,城邑高厚,云梯搭上云,距城头还差了一大截子,蒙古兵登时傻了眼,泄了气。
城上宋军则在王坚等人的指挥下,乘机用钩枪钩翻云梯,又不断发射利箭、檑石,对城下蒙古兵予以痛击。只听惨叫声从城墙下不断传出,撕心裂肺,此起彼伏。几个时辰过后,城墙下已是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三路蒙古军攻了大半天,不是因伤亡惨重而苦战不前,就是因后军不继而被迫退回。蒙哥发动的第二次攻势又以惨败而结束。
进入四月后,蒙哥又卷土重来,采用“夜袭”的战法,乘着夜色曾一度攻入外城。形势危急时刻,王坚、张珏及时率援军赶到,开城出击,经过奋战,终于把蒙古军赶出了外城。此后,风云骤变,连续下了二十天的大雷雨,恶劣的气候条件使得蒙古军攻势顿减。钓鱼城中的宋军则在王坚的指挥下,夜晚不断出城“斫营”,袭扰敌人,使得蒙古军士气大为低落。
钓鱼城经过数月的坚守,给了南宋军民以很大的鼓舞。宋理宗赵昀以王坚忠节,守城拒敌,万折不回,可为列城之倡,特命优加旌赏。为了确保长江上游地区的安全,他让四川制置副使兼湖北安抚使吕文德率军逆江而上,增援四川战区。吕文德进抵涪州,经力战冲垮江上浮梁,突破蒙古军的封锁,于六月初到达重庆。然后又率战舰千余只,逆嘉陵江而上,增援钓鱼城。蒙古大将史天泽军分两翼,顺流纵击,在槽山(在今重庆合川境内)大败吕文德军。吕文德入援钓鱼城不成,只得领兵退守重庆。
这时,蒙古军围攻钓鱼城已有五个月,仍不能攻下,而巴蜀炎热的夏天已经来临。这一年的夏天奇热无比,又逢天旱,田里的禾苗全都枯死了。蒙古军长期征战,加上水土不服,疫病开始在军中蔓延,病死了不少人,其部队的战斗力大为减弱。
这时内心最焦急的恐怕就是蒙哥了。这位雄心勃勃的蒙古大汗,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尽快拿下钓鱼城,以扭转不利的局势。因此他派前锋大将汪德臣去城下对王坚进行招降。汪德臣多次前往,均被王坚严词拒绝,不由得恼羞成怒,发誓说:“我大军旌旗所向,无不披靡,独此旅拒。捐躯图报,正其时也。”于是他挑选锐卒乘夜进攻外城马军寨。王坚率兵进行反击,两军一直相持到天亮。
第二天,汪德臣又来阵前劝降,大声喊话说:“王坚,我来是给你们指条活路的,赶快投降吧!”话音刚落,城上忽然飞来一块巨石,不偏不倚,正把汪德臣打下马来。汪德臣受重伤被抬下,送往重庆北碚的缙云山寺温泉养伤,不久便一命呜呼了。
汪德臣的死讯传来,蒙哥扼腕叹息不止,直呼失去了左右手,蒙古军的锐气也因此大受挫折。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钓鱼城内粮草仍旧丰足,城内军民士气高涨,斗志旺盛。为了显示城内的储备和必守的信念,王坚命宋军发炮,向城外抛掷了三十斤重的鲜鱼两尾和数以百计的蒸面饼,并在城上喊话说:“尔等北兵可烹鲜鱼、吃面饼,我们再守上十年,你们也攻不下来。”
蒙哥气得吹须瞪眼,但却无力强攻取胜。他又不甘心弃城撤军,只好加强对钓鱼城的封锁和监视,以待有利时机。为了观察钓鱼城内的情况,蒙哥命人在西门外建筑瞭望台,并亲自到城下督视。当蒙古兵爬上瞭望台向城内窥探时,城上宋军瞅准时机,发射飞石,把探望的蒙古兵打下来摔死。
蒙古军在此期间,伤亡甚众。蒙哥也不幸在一次督战中被飞石打中,身负重伤,蒙古军被迫从钓鱼城撤退。不久,蒙哥在撤退到金剑山温塘峡(今重庆北温泉)时因伤势过重而死去(关于蒙哥的死因有多种说法,一说因病,一说中箭,还有的说中飞石受伤而死;死的地点也有所不同,一说在钓鱼城下,一说在壁山西温泉,也有说在北碚北温泉)。进攻四川的蒙古军随即在史天泽等大臣的率领下,运着蒙哥的灵柩奉丧北归。
九月,南宋朝廷宣布合州围解,擢升王坚为宁远节度使。十月,宋理宗又诏谕四川守臣“恤军劳民,庶底兴复”。至此,钓鱼城之战宣告结束。
钓鱼城之战在中国战争史上,创造了以山城设防击败蒙古军铁骑的奇迹。此役的胜利,使蒙古军会师鄂州、顺江东下灭亡南宋的战略计划彻底宣告破产,从而使南宋王朝暂时免遭灭国之祸,又延续了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