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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抑郁症患者,我看到怎样的世界,又盼望怎样的回应?】

从去年夏天确诊抑郁症以来,在微博上陆陆续续写了一年自己的经历和感受。并非想以私事扰人清静,或者耽溺于自己的不幸不肯抽身,而实在是我依赖书写和讲述自我救赎,同时也放不下一点妄念,热切地盼望着,假使我诚恳地剖白我的痛苦,会否也能帮到某个也站在悬崖边的遥远的陌生人。

经常会有网路上的友邻问我,该如何陪伴他们罹患抑郁症的亲友。我身边的人也一直想要知道,作为一个抑郁症患者,我究竟想要他们做些什么。无论是私信我的友邻,还是我周围的爱我的人们,他们问出这些问题都是怀着十足的恳切,是真心想要做点什么减轻患病者的痛苦。但悲伤的事实是,生病的人也没有答案。在抑郁症面前,无论是亲历者还是陪伴者,其实都很无措。我特别希望我能够给亲人朋友们开出一个明确的清单,告诉他们要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可是世界上并没有这样一张清单,也没有什么治疗情绪病的奇妙配方,在混沌的黑暗里,我们都如婴儿蹒跚学步、摸索前行。我不知道你们该拿我怎么办,是因为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

来写这篇文章,并非我觉得自己有资格回答这没有答案的问题,而是想试着表达,“没有答案也没有关系”。这人世并非为世人而设计,而世人偏要在人世中过活。我们所经历的事情,都是这永恒的矛盾在个体身上的一点淡淡的显影。

每个人都在经历各自的劫难,抑郁症只是人世不幸的万千种表现之一。但既然我恰巧抽到了这张卡牌,既然我被迫也好认命也罢地同它相处了这么久,我不如就将经历和想法写下来,为境遇相似者做一种参考。

要再次强调的是,这篇文章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绝对的主观色彩,我只能讲述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而没有任何为抑郁症患者代言的狂妄野心。抑郁症的原因、病人的画像、治疗的方式,这些大的问题自有心理学家和社会学家们去研究,我所试图呈现的只是我能做到的最真挚的个体叙事。

先说一下抑郁症是什么感受。

于我而言,抑郁是同时的死亡和新生——过去的我的死亡,抑郁寄生体的新生 。

关于“死亡”,我指的不是身体上的死亡,而是精神上的垮塌和萎顿。抑郁带走了很多曾经属于我的东西,比如我的记忆,比如我的精力,比如我的快乐,比如我的灵敏。现如今我比一年前好了很多,但无可否认的是,我并没有“恢复”,而只是学会了“适应”,在挣扎中渐渐成长为另外一种形态、另外一个人。一方面药物使我更容易获得平静,一方面我也在付出很多代价后逐渐学会了怎么处理抑郁病发的时刻。于是虽然没有找回曾经的活力,但也找到了一些方式尽力弥补,就好比视力变差之后习惯了戴眼镜,失去双腿的人转着轮椅也能跳舞一样。想起过去的自己,会有怀念的感觉,但随着日月流逝,留在时间里的背影也无可挽回地一步步走远。某次午夜梦回,我忽然明白,我永远也无法变回过去那个人,但好在这个念头已不使我颓唐和恐惧。我可以以平静的脸偶尔回望过去,同时告诉自己,“不要追”。

关于“新生”,指的是抑郁症。抑郁症是我身体里的“它者”,某种程度上它并不来自于我,但却寄生其中。抑郁病发其实是很吊诡的体验,头脑变成没有硝烟的战场,身体在撕裂中失去对自我的控制。我会毫无征兆地崩溃大哭,同时清晰地意识到这一切的荒谬。我会在心理上疯狂地自我攻击,同时知道这一切毫无道理。有时候我觉得真正的我、或者至少我的一部分意识灵魂出窍般漂浮在半空中,冷眼旁观在我身体里上演的荒唐哑剧。那些悲伤、愧疚、愤怒、绝望,它们不是我的情绪,而是抑郁症的恶灵。可惜它寄生在我的身体里,而我对此毫无办法。

和抑郁症相处的过程,其实也就是和它争夺时间和控制权的战斗。抑郁症在我身上的影响是波动的,背景幕布是万念俱灰的冷感和精力不济的疲惫,间或出现或严重或轻微的情绪崩溃。情绪崩溃的时候,会被一些没有来处的黑暗想法压得喘不过气。一定要形容的话,犹如溺水,也犹如所在空间里的空气被某些未知的力量越抽越薄,表面看上去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能够得到的氧气却越来越少。这些时候我不得不暂时输给它。但是在一次次情绪崩溃之间,在抑郁症尚未卷土重来的安静的黎明,那是我能够浮到水面上吸一口气的机会。抑郁的日子偷走了我一半的生命,如果有教会我什么,那就是“时间太珍贵了。上帝啊,时间真的太珍贵了”。能够浮上去的时候,一定要拼命地活、张扬地活、放肆地活啊。

关于药物,我现在长期在吃的是盐酸舍曲林,属于最常见的抗抑郁药物之一。它的原理是加强脑内某些神经递质(serotonin)的摄取,进而缓解抑郁症状。虽然实际上抑郁患者脑内的神经递质并没有表现出和正常人群显著的差异,但提升serotonin的确证明对抑郁症有疗效。而目前的研究还没有找到抑郁症真正的成因,只能先通过这个治标不治本的方式缓解症状。

舍曲林和许多其他的精神类药物一样,都有或强或弱的副作用。舍曲林相对比较温和,但归根结底还是看个人体质。我自己吃舍曲林经历了头痛、恶心、腹泻、眩晕、手抖、嗜睡等等,刚开始吃药的时候在家躺了一个月,体重掉了十几斤,之后情况稳定一点又开始经历药物造成的体重增长,一不留神就飞速变胖。好在一年来,这些副作用都慢慢减弱甚至消失了。我感受到的舍曲林的作用,是使我的神经末梢都钝化,无论是高兴不高兴都变得模糊,因此虽然不能变得开心,但是至少可以获得平静。当然,平静只是好听一点的说法,其实更像是麻木。不妨将舍曲林想象成一层防护膜,暂时裹住了一个人崩坏的情绪机制,屏蔽掉外界的刺激,争取重整旗鼓的时间。

吃药到现在,情绪的确稳定很多。之前我因为情绪和感知上的钝化,无法像过去那样写作和拍照,读自己的作品看自己的照片,都觉得毫无灵魂、味同嚼蜡。但麻木也不是全然的坏事。在适应了自己差劲很多的表达能力之后,我仍然可以继续写微博、拍照片。疫情期间,动辄被私信骂几百上千条,庆幸有这“麻木”,使我可以少受许多伤害和煎熬。

情绪空洞,理智和经验便慢慢补上来。现如今我虽然感受不到太大的情绪起伏,但是过去近二十年与人相处的经验使我也可以分辨出“现在应该是时候开心了”、“她应该会生气”,然后做出尽量得体的反应。抑郁还在伴随我,但是越来越小地影响我的生活。虽然没有以前开心,但是智商并没有下降。比如说,尽管我自己不容易笑,但还是可以写段子。不那么高兴的我也还是我,脑子转得慢一点、神经末梢好像结了厚厚的茧的我也还是我,写不出从前那样的文章拍不出过去那样的照片的我也还是我。我知道这件事,我也相信我爱的人们有一天会明白。

而作为一个抑郁症患者,我期待身边的人如何对待我?

这也是我一年来一直在想的问题,而我现在的答案是:克制和温柔。

首先想要说,作为陪伴者觉得自己无法理解抑郁症患者的感受,是再正常也没有的事情。我曾经学过三年心理,也没少读过抑郁症相关的科普和论文,但是当它真正砸向我之时我才恍然明白,之前所谓的了解多么苍白而浅薄。

这年代里,我们讲太多“感同身受”,但其实也都明白这只能是一种愿望。就如同生病不是病人的错误一样,无法全然感知他们的感受,理解他们的痛苦,也并不是陪伴者的错误。“人要对他者的痛苦有更多想象力”,以我的意见,这句话之所谓“更多”,也并非是越多越好。同理心很好,但是倘若太多的话,也是一种负累。莎士比亚说世间悲痛有千万种反映,再温柔的人,也不能、不该承担这样的重负。

我身边爱我的人们,总是想要尽力减轻一些我的负担。其中很多人会反复给我讲,他们看到了我的痛苦,他们懂。我很感激这种善意,但常常也倍感局促。一方面会有很抱歉的感觉,在他们也很疲惫的生活上又加上一种压力;另一方面,也很难压抑某些黑暗的想法,好像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尖叫,“不,你们不懂”,非常不知好歹,但是事实的确如此。

而也曾有几个人,他们非常坦诚地对我说,他们没有这样的经历,所以没办法全然理解我在经历的事情,但是他们会一直在,看着我慢慢打赢这场战争。实话讲,这反而是最令我感到轻松的一种表达,因为它很诚恳。好像我们常常害怕实话伤人,但其实,在那些艰难的进退维谷的情境中,真诚才是最后的铠甲与武器。

黄伟文写过一句歌词:

纵使我也未明白/无碍我衷心的相信你

陪你在这片沙漠挨到/上天看到你

这是我所谓的克制和温柔。克制在于“我承认我不能全然了解你”,温柔则是“但是我会一直在这里”。

之前女朋友提出在一起的时候,我最大的顾虑是我的病。因为我知道和一个心理疾病患者的亲密关系可以使人多么受挫,又能在多大程度上拖垮一个人。即便怀着最大的善意去接近一个抑郁患者,也难保不在一次次宛如给沙漠浇水的绝望中选择退避。而这桩悲剧最令人痛心的地方也在于,这不是其中任何一方的错误。

但是我后来还是和星星在一起了。挺任性的。现在证明,这是我人生最正确的选择之一。

这些日子我经历了几次大大小小的抑郁发作,她第一次见到我比较大的情绪崩溃时我们还没有开始恋爱,甚至都谈不上熟悉彼此。那天我去客厅烧水,突然就觉得撑不住自己,浑身颤抖,走不回去,只能暂时勉强靠着墙跌坐下来。她听见动静来客厅看,老实讲那个时候我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周围的人声影像无比遥远,隐约意识到有人过来,第一反应是想逃。因为在那种状态中,我真的没有精力去回应诸如“你怎么了”、“你跟我说一说”之类的善意,也没有额外的心力去顾及他人的感受。而令我特别意外的是,星星是第一个,既没有选择离开也没有着急说话的人。有一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她就只是揽着我靠在她身上,直到我头脑中的海啸退去。她并没有心理学的背景知识,也没什么陪伴抑郁患者的经验,或许真的就是某些奇妙的共情能力和温柔。第一次有这么一个人,看到了我如此糟糕狼狈的一面,没有逃走,也没有救世主一般想要修好我。她甚至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就好像我只是忽然头疼,她过来给我按一按太阳穴而已。

这个时代太多正面的、积极的价值,负面情绪永远是急需解决、等待处理的。我们同别人讲自己的悲伤,得到的回应不外乎“你想开一点,别这么悲观”,或者“你要是难过我岂不是要跳楼”,但其实我们真正想要的往往只是一句“发生了什么事?”十几岁的时候,我会很希望自己能够压抑负面情绪,可以沉着冷静,仿佛这样才能显示自己是个大人了,没有输给生活。可是无处安放的、不被看见的负面情绪,并不会因此消失,它们只会日夜累积,直到造成更大的垮塌。

于是我开始学着放过自己,也格外感念身边那些可以接纳我的负面情绪的人们。谁说一个更迟钝、更懒怠、更笨拙的人就不能拥有不错的人生呢?谁说一个更破碎的人的生命就注定破碎呢?

我希望我可以和你们自如地谈论抑郁、谈论悲伤、谈论挫败,谈论生命的虚无和死亡的影像,我不必拼命自证,你们也无需如临大敌。我们谈论死亡如同谈论一场午后的野餐,就如同我们珍视生命如同一场盛大的游园。

我希望你们可以记得我过去的好,在并不那么理想的现在,也能如常地对待我。

要知道痛苦或者说不幸,是可以上瘾的。它就像是一种托辞,一张永远有效的假条,我的一切失败和平庸,都可以因此获得赦免。

人或许受害,但不必一生留下“受害者”的标签,以至于耽溺其中,再不能向前。这并不是要否认世间种种不幸,只是不幸业已造成无可变更,未来的时间却仍然很长,已经有很多人生被浪费,无谓再浪费更多。我以前学心理的时候,有个老师说,我们的时代好喜欢谈论“原生家庭”,原生家庭的影响当然是巨大的,但是发现身上有哪些缺陷或来自原生家庭的目的,并非为之找到托词,可以自此高枕无忧理直气壮,而是要向前走,到更远更好的地方去。

我听了太多次我没有错,已经足够了,现在我该坐下来想一想,我该怎么打赢这场仗。没有那么多Why me,世上也远不止这一种不幸。天地不仁,命运之神在上,既然赐下许多福祉,又为何不能降下灾祸。而面对千万种不幸,people move on.

一年前我身边的人对待我如同对待一个瓷娃娃,现在他们逐渐又敢和我吵架了。我很开心。

亲爱的你们之所以成为我平凡生命中珍而重之的人们,恰恰是因为在面对没有敌人的永恒战争、无法到达的应许之地、望不到尽头的上下求索时,你们和我站在一起。我们向着巨大的虚空宣战, 我们在命运之神无悲无喜的注视下将火焰高高举起,想到这件事,会觉得输赢、目的或者答案,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以Alex给我写过的一封邮件中的句子作为这篇文章的结尾:

“不管怎么样,你还是你呀,还是我无比重要的人。谈论窗缝里的一朵小花,抑或是操场上一块像墓碑的石头,我都会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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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郁症分轻、中、重型三级。这种病症联系性极强,而且还会??多发性!由各个方面的因素所导致,不同的环境产生的变量不一样,使之自己无力抵御,不易摆脱,黏性扩展!

当然,很多专家都说出了病因,也有的是认为遗传基因是个落点!大部分人认为由于环境变量之多、精神压力超出承载、自己心脑不会自动调节、家庭气氛使之长期压抑……

一切的对待、想象的空虚、认识的误入、沉思的偏向、一根筋的偏执、理解的反差……

总之,各说其词,各有各的论说理据!说实话,七八十年代里,有多少抑郁症患者呢?可以说少??!不过,从眼下角度看来,抑郁症患者起源于错综复杂的社会综合压力!

然而,社会环境、家庭变幻、家族遗传、演变成疾、心境疾患……脆弱的心地承受不住积压,导致通路堵塞成疾,使之脑路幻影不断、心绪不宁乱飞、路行拥挤、继而紧拥……如同精神线路淤血断路……

放飞心情,删除心影,力控幻觉,感悟自然,心飞海洋,呼吸蓝天,多做公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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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郁一般都是指向过去的,

是过去的人,事,物,

对其产生了影响,

让其解不开心里的疙瘩,

想不明白,一直惦记,

对现在的生活工作产生了影响,

心情低落,没有兴趣,没有激情,无精打采。

建议让自己忙碌起来,累起来,

没有时间去想去思考,

当然,如果有觉察,

最好找专业的心理咨询老师进行咨询,

快速走出抑郁情绪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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