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镇竹山村的村口土坡上有个孤零零的古墓,人们都叫它‘公主坟’。
那个坟有年头了,面积比一般的坟大好几倍。
坟前有块很大的墓碑,但碑上没有字,村里的老人也说不清墓主人是啥来历。
那年新修的高速公路正好从公主坟那经过,所以要迁坟。
公主坟没有主,又不是保护文物。
高速公路施工方急着赶工期,给了竹山村委一笔钱,让村里赶紧迁走。
竹山村的村长叫王志远,他找我师父张山人帮忙迁坟。
师父领着我,带上家伙事,去了竹山村。
公主坟是古墓,人们都传里面有宝贝。
我们到公主坟的时候,坟边已经是人山人海,四乡八里的老百姓都来看热闹。
摆上香案,师父祭天告地,烧了几道鬼画符,念了避祸咒。
折腾了半个小时,师父让王志远领人挖坟。
十几把铁锹欢快的挖了起来。
没一会,大红漆的棺椁就见了光。
师父让停一下,洒了石灰,才让人们继续起棺。
棺材被弄上地面,下面和侧面的棺材板已经腐烂了,只剩下棺材盖还结实。
揭开了棺材盖,里面有一具蜷曲的骸骨,除了一对玉镯和一根金簪子,没有其它值钱的陪葬品。
村长王志远问师父这玉镯和簪子能不能留?
师父让他问县文物局,先留村里,没事。
捡骨头这事一直是我干的。
师父给了我一个布口袋,里面有米、小麦、大麦、红豆、绿豆……
我一边拾骨头,一边想起以前我跟师父打趣,说是不是要拿死人骨头熬八宝粥?
师父揍了我一顿,说死人已经入土为安了。咱们这样搅他清静,必须用五谷杂粮给他补元气。
我把骨头拾完了,又拿塑料袋把镯子和簪子收起来,交给了王志远。
新坟在村子另一头的公墓里面。
到了公墓,大家把无字碑重新立好,尸骨换了口小号的棺材装。
师父又起了香案祭天告地,最后拿桃木剑破瓦。
(破瓦:山人迁坟的步骤之一。棺材入土之前,要用桃木剑点破一块瓦片。和普通人家出殡摔碗一个道理。)
师父用桃木剑连点了几次瓦片,瓦片都破不了!
师父急了,问我骨头捡齐了没有?
我说捡齐了,师父不信,让我再数数。
我把布口袋倒在棺材里一块一块的数,不多不少206块。
师父又问我是不是有牙齿忘了捡?
我说没有,师父不信,发火说一定有牙齿忘捡了,让我回去找!
我跑回坟地,蹲在棺材板上仔细找。
可是找来找去,也没找到遗落的牙齿。
这时候天突然黑了,下起了大雨。
我忙跑到一边的大树底下躲雨。
雨下的很大,棺材板都泡到了水里。
想着找不到牙齿又要挨骂挨揍,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正哭着呢,一个女人从雨中走了过来。
她问我为什么哭?
我就把找不到牙齿要挨骂的事告诉了她。
她笑了笑,让我别急,说她能找到,但是现在下雨,要等雨停了才能找。
我们俩站在树下等雨停,她就给我讲了个故事。
以前我们这出了个大官,他有一个女儿叫颖儿。
颖儿姑娘十六岁,嫁给了指腹为婚的杨家少爷。
杨家是大地主,整个竹山村这一带当时都是杨家的产业。
颖儿嫁到杨家后,六年都没怀上孩子。
杨家人着急传香火,四处寻医问药,天天弄各种不知名的药让颖儿吃。
生不了孩子,颖儿本来心里压力就大,这些药的副作用更是让她苦不堪言。
后来颖儿落下了病,整天卧床不起,成了药罐子。
杨家一直有心想休了颖儿,可是又怕做大官的颖儿父亲。
恰好那年闹长毛,颖儿父亲因剿匪不力革了职。
杨家又商量着休了颖儿。
颖儿知道了杨家人的心思,自己动了轻生的念头。
杨家人如果真把颖儿休了,万一哪天她父亲又得了势,难免要报复杨家。
现在见颖儿想寻死,觉着真要死了也好。
杨家给颖儿喝了大烟化的水,想毒死颖儿。
可没想到颖儿又吐又泻,在床上折腾了半个月也没死成。
杨家人见她已经人不人鬼不鬼,半死不活的折腾人,心一狠就把她活埋了。
为了掩人耳目,杨家故意把颖儿风光大葬。
老家的风俗是先起坟,过了头七再立碑。
青石碑买来了,还没等刻字立碑呢,长毛打过来了。
杨家被长毛杀了个干净,碑匠也跑了。
村里人不知道碑文要刻什么,也没闲钱再请碑匠。
他们只是看那碑扔那也是扔着,顺手就给立了起来。
老家那块当时是长毛和清军的前线,两边来回拉扯着打了七八年。
原来村里的人越死越少,现在的人都是后来迁来的,也就没人知道无字碑埋的是谁了。
女人跟我说完这个故事,雨刚好停了。
“你去把棺材盖翻过来,一看就知道了。”她说。
我走过去掀翻棺材盖,棺材盖上满是抓痕,几个指甲嵌在棺材板上。
“她当时真的是被活埋的!”我吃惊的说。
“嗯。”女人点了点头,流着泪说:“你把指甲拿回去。记得让他们在碑上刻上‘孟颖儿’三个字。”
我点头说记住了,蹲下来捡指甲。
等我捡完指甲,女人已经不见了。
回到公墓,我把指甲放到了棺材里。
师父拿桃木剑凌空一点,瓦片啪嗒一声碎成了两片。
棺材顺利的下了葬,我瞅空跟师父说了之前的事,让他叫人刻碑文。
师父瞪了一眼,让我别管闲事!
晚上,村长请师父吃饭。
他们大人喝酒划拳吃的慢,我吃的快。
吃完饭,我越想心越不定。
找了一点红油漆,我去了公墓。
虽然我文化程度不高,字也丑,但还是认认真真的在墓碑上写了‘孟颖儿’三个字,了了心病。
写完字,我跪在坟前毕恭恭毕敬的磕了头。
磕完头站起身,那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
“谢谢你。”她说:“你是个好人。”
“人要守信,我答应你的事,不能不办。”我说。
“嗯,再见。”女人说完就走了。
我回到了村里,大人们还在吃喝。
第二天,村里很多人(包括我师父)都食物中毒住了院。
孩子和一些女人没事,医生说是酒的问题(酒精中毒)。